Tuesday, August 12, 2008

富士山下的毅行者(八) – 參拜之路

我們在野營場內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支援隊員,他們在被改作物理治療站的飯堂背後,為我們找了一個背風乾爽的舒適位置。因為我們用流動電話短訊保持聯絡,他們知道我們的到達時間,早已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餐,還有豐富多樣的水果和飲品。三位支援隊員其實都是烹飪能手,但身在外地,可用的資源有限,只能為我們準備現成的外買食物,再帶到現場加熱,不過豐富和可口的程度,不比在香港時遜色。

我們的速度不算快,我有傷患的右腳踝也不礙事,沒有特別的痛,不過隊友B因為事前休息不足,開始有點疲累,想在這裡小睡一兩個小時。不過下一個檢查站有睡覺的設施,可以更舒適地休息,總比在睡在這裡既嘈雜又露天的環境好,大家商量之後,還是決定繼續上路,到下一個檢查站才休息。

因為天氣不錯,早上氣溫有攝氏20至23度,行進時只穿一件排汗T恤已經足夠;晚上氣溫下降,但也保持在攝氏13至18度之間,行進時亦只加了一件薄的Gore-tex外衣,只在長時間停下來的時候,才需要再加衣。不過有備無患,我們還是帶上了禦寒的衣物。


離開野營場之後,回到湖尻水門附近的位置,下山的人群手上照明組成的「火龍」,依然閃耀。因為大部份隊伍都選擇了留在野營場過夜或大休,從這裡開始,沿途都幾乎見不到其他人。我們轉入了一條漆黑的林中車道,四人不斷用頭燈不斷往兩邊掃射,走了一大段後,也完全看不見路標,正猶豫是否走錯了路,忽然看到前面樹上有反光物件,正是掛在樹枝上的反光帶,旁邊就是有編號的路標。日本的國有森林和自然公園,對團體申請在園內掛上標記,有一套嚴格規定,大小、顏色、形狀、物料、密集度等等,都要依足規定來做。大會被指派了用棕色,在樹林中完全是一種保護色,並非很好的路標顏色,但也只能尊從。在漆黑的森林中,附加反光帶是必要的,不過要看得見,手上的照明工具,就要有足夠的光線強度。

因為沿路分岔不多,找到第一個路標後,便放心得多了。林道起伏不大,我們步速頗快地穿過「仙石原」濕地區。這裡原是蘆之湖的一部份,火山爆發的泥流把湖一分為二,北面的部份湖水流失,形成了現在的濕地生態,生長著茂盛的苔蘚和鳶尾群落,是有名的天然紀念物。濕地之後,道路繼續穿越一大片似是無止境的高爾夫球場。眾所周知,高爾夫球場的營運,是需要大量影響周邊生態環境的保養程序,但卻被容許緊貼著這一片十分脆弱的天然濕地生態,真的十分奇怪。經過了高爾夫球場,便進入小鎮的住宅區,當道路開始轉上山,看到登「金時山」的指示牌時,艱辛的路段便開始了。

下一個檢查站,是大雄山的「最乗寺」,要到達這座曹洞宗名剎,先得攀過金時山和明神之岳(明神ヶ岳)。金時山海拔1213公尺,是金太郎傳說(1)的發生地,也是眺望富士山的好地點,但登頂之路卻是十分崎嶇,正常步速而選擇趕夜路的毅行者們,大都會在凌晨時份走過這一段。急陡的坡度、滿途橫七豎八的巨石、又粘又滑的泥路、之前走了近50公里所累積的疲累、加上深宵時份的睡意和寒冷,以上種種,令這段路程,成為100公里毅行路線之中最艱辛的一段。去年毅行者舉行的日子,晚上下起大雷雨,更令難度大大增加。支援我們的J君和L君,都是去年的參加者,就曾向我們描繪過當時的苦況:在山上遇上雷暴,固然令人心驚膽跳,冷雨不但令體溫下降,也讓本來已經滑不溜腳山路,變成泥濘的小溪。

有見去年的情況,大會今年把金時山登頂的一段路線刪去,改為在矢倉沢峠的隘口分岔路便繞山腰而過,但到達矢倉沢峠前,我們仍然需要走一段崎嶇的登山路,之後亦要攀過火打石岳。對於我們這一組習慣了闖林攀崖、走「無路的路」登山的隊友來說,「艱辛」也許不是最貼切的形容詞,但「費力」就是肯定的了。晚上氣溫下降,起了風,也有點霧,這是全程中需要穿上最多衣服的時間了。我穿上了Gore-tex外衣,但稍停下來,便立即感到寒意。正在努力前進中,「啪」的一響撕裂聲後,背上忽然一鬆,心想「糟糕,背包的肩帶出問題了,如果這時候斷了,就十分狼狽了。」漆黑中摸摸肩帶,又好像沒有問題,拉緊一下,又繼續向前了(直到完成100公里後,才發覺背包與肩帶的縫合位置,其實真的是撕裂了,下半部分四十分多公里的路,都只剩下幾根線連繫著,真正的「命懸一線」)。

到了海拔1169公尺的明神之岳頂上,四周空曠,晴天的時候,這裡是眺望富士山的理想地點。不過這時漆黑一片,風又頗大,讓人不願久留,我們在一座標高石碑前拍了張照片後,便怱怱下山了。如果說上山的路艱辛,到了下山時,你就會發覺,上山的路其實不算是什麼一回事,因為起碼仍可站直身子走。傾斜近七十度的泥坡,腳下完全無法站穩,真想不到如何能站直身子向下走。途中不能倖免地滑倒了幾次,幸好是摔在鬆軟的泥土上,不至於受傷。越是難走的路,越讓人感到永遠走不完似的,經過這段下坡路的折騰,自己有傷患的右腳踝開始抗議了,而休息不足的隊友B君,又希望能早點到達檢查站,爭取時間多睡一會。因為安全的原因,我們早有默契,夜行期間不會讓任何一位隊友孤身上路,於是我們分開了兩組:隊長E君陪我走慢一點,而T和B君則加速前進,在檢查站等我們。

兩組人分開後不久,山路開始變得凌亂,漆黑中也有點難以辨認,幸好不時有指路「明燈」出現 - 義工在路旁架起小帳篷,門前放一盞幽暗的營燈;夜色中也隱約看見那似是棄用了的登山吊椅的支撐塔(還是電線塔?),山路基本上是順著登山吊椅的路線向下走的。山路不久便轉入了密林,前面是一個分岔路口,我們按大會路線小冊子的指示走,不過卻越走越感到不對勁,崎嶇之餘,更亂石當途,路跡不清,彷如進入了諸葛亮的八陣圖,而且沿途蛛網撲面,更讓人懷疑已有多久沒有人經過。後來聽到後面遠處傳來的人聲,應該是有其他隊伍沿著同一路線下來了,只希望大家不是都作了相同的錯誤決定吧。凌晨1時25分,看到前面有燈光在閃動,原來已經到達了「最乘寺」後門的石橋,頓時鬆了一口時。正在守候的義工,上前引領我們入寺。

古時佛教傳入日本,廟宇多建在深山野嶺,僧侶和信眾們須長途跋涉、穿山越嶺地到寺院參拜,其中真言宗信徒,更是表表者。日僧弘法大師赴唐,於長安修習密法,回日本後行走於四國地區修行,開展出真言宗八十八靈場,亦造就了信徒修行巡禮的傳統,到現代仍可見到信徒們身著白衣,頭戴斗笠,手持禪杖,口唸佛號,走遍1400公里參拜修道之旅的「御遍路」。我們雖然不是佛教徒,最乗寺亦非真言宗的靈場,走過了往最乗寺這段16公里長的路,亦略可感受到信眾們在參拜路上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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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太郎,又名坂田金時、怪童丸或怪童金時。傳說中的金太郎出生於足柄山(現今箱根一帶),為山姥之子。金太郎的形象是肩上扛著鉞(一種斧頭)、騎著棕熊、胸前圍著紅色肚兜,並且擁有巨大怪力的童子。日本五月五日的男孩節時展示的人形偶,就是仿照金太郎的模樣而來的。


<登明神之岳途中沒有拍照,相片乃隊友T及支援隊員J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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