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27, 2013

告別,是為了重聚



終於都灰飛煙滅了。

聖誕日,假期,陽光普照,天氣超讚,真的想跑到野外,什麼都不管了,可惜,仍是被困斗室。從平安夜開始,通宵達旦,努力地搬、搬、搬--24小時後,便是世界未日了,得像大洪水來臨前的諾亞般,盡力搶救。下午二時,午飯還沒吃,才剛搬完了「中國大陸」,大半個「台灣」還在「淪陷區」...我說的是「雅虎部落格(Yahoo!Blog)」,它與奇摩部落格一起,將在聖誕翌日,消失於宇宙間。

七年前的九月七日,我在這裡開闢了一片小園地,抒發自己對生活、對旅行、對環境、對藝術的個人感受,隨後又在「奇摩」建立分格(mirror blog),同步更新。寫下的文字,也不是每一篇都會公開,部份只供相熟的博友閱覽。七年過去,從只想「記錄生命中的片刻,心靈上的片語,一片片的影像心語,記憶冊上的章節段落」,到有信心把文字出版發放,到現在公開上載網絡媒體《主場新聞》接受公眾批評,如果沒有了「雅虎」這個練功(其實是練膽)平台,不會說沒有可能,但大概要走更長的路。就算自己沒有因此走上寫作的路,最大的收獲,肯定是認識了一班志同道合的博友,無論是曾經一起同遊,還是從未見面,七年來悲歡喜樂的分享,比起很多自小認識的朋友,感覺上更親近。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尤其是在這變化急速的網絡時代,「雅虎」決定在年底關閉部落格後,「奇摩」亦跟隨,2013年12月26日,這個耕耘了七年的園地,也會隨之消失。社交網站的興起,部落格熱潮的沒落,是意料中事。77,508到訪人次,193,844累積瀏覽,6,147個回應,其實,都只是虛擬世界中的幾個數字,遠不及因此而認識的十幾個博友來得真實。緣起緣滅,自己是個隨緣的人,但要放棄一個建設了七年的家,始終會有不捨。部落格過去的管理和服務縱有不足,一個不收費部落格平台能堅持到今天,絕對值得我們眾博友的一個「讚」。

一眾因熱愛旅行而認識的香港雅虎博友,特別在一星期前搞了個「惜別雅虎部落格」聚會,除了分享今年的旅行經歷,討論得最多的,還是如何「無痛搬家」。其實,大家一直都在忙家庭忙工作的事,到了水浸眼眉的時刻,才不得不動工。雖說一直都有做文字檔的備份,但是配了相片、排好版的生活記錄,每篇都是心血,總會有點捨不得。

有人決定在另一個「世界」複製整個天地,有人選擇重新開始。591篇博文,不算多,但也不少,而我要的,是去蕪存菁,所以搬得最慢,也最痛苦。終於,要搬的都搬完了,但原來,12月26日的死線,不是零時零分零秒,而是23時59分59秒。不過沒關係了,心頭大石已放下,開始過我那遲來的聖誕假期了。



12月26日,23時59分59秒,「很抱歉!你找的網頁不存在」,「雅虎部落格」正式成為歷史。當這刻來臨時, 有博友在facebook上留言:「終於都灰飛煙滅了,有共同回憶的人,會明白我的難過吧...我這個儍人,還哭了出來。」安慰的話不大會說,只能留下一段看來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如果失去七年的心血,是換來一群可以交心的博友的代價,這絕對是個『超賺的交易』,恭喜恭喜」。

「雅虎部落格」的關閉,並不代表《片刻.片語.片心》的消失,只要我還有能力寫,這個園地仍會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媒體存在、成長:在blogspot部落格,在《主場新聞》…在資源許可的情況,也許會是一個出版系列。期待在新的「家」,與大家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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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Blogspot部落格 (舊博文已搬遷到四個分區):
片刻.片語.片心  http://danchanym.blogspot.hk 
寶島漫行      http://discoverformosa.blogspot.hk
大江南北      http://china-geographic.blogspot.hk
天涯若鄰      http://never-2-far.blogspot.hk

《主場新聞》博客Daniel-C:
http://thehousenews.com/author/Daniel_Chan/

《片刻.片語.片心》出版系列::
情牽大浪灣     (可向 各香港公共圖書館 借閱)
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http://issuu.com/hkowl/docs/explore_our_countryside_with_mr_lks

Wednesday, December 11, 2013

旅遊文學 之 為賦新詞強配律?

春未夏初的一天,到中央圖書館走了一趟,為的是一個關於「旅遊文學」的文學月會講座。一向熱愛旅遊,有時候也會在網誌上寫寫遊記與大家分享,「旅遊文學」的題目,當然十分吸引。到達圖書館後,卻即時被展覽廳內歐陽乃霑的近期作品展吸引住了,結果遲了一小時才進場,因此只聽到了講座的下半部份:由香港作家、浸會大學的朱少璋博士主講的「不到瀟湘豈有詩:談幾輯近現代的旅遊詩」。

大名鼎鼎的《徐霞客遊記》,很多人都知道,而且都會同意這是中國最著名的旅遊文學經典之一。六十餘萬字的《徐霞客遊記》,開闢了中國地理學上系統觀察自然、描述自然的先河,論理應歸類於地理科學的巨著,不過與此同時,遊記也是徐弘祖這位明代著名旅遊家、地理學家在1613至1639年間的旅遊日記,描繪的不單止是華夏風光、地質地貌,作者在旅途中的經歷和感懷,亦以優美的文字一一呈現,文學價值極高,因此也被認為是一部旅遊文學佳作。《醉翁亭記》與《遊褒禪山記》是高中必讀散文,相信大家也很熟悉,兩篇文章各有截然不同的中心主旨,但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政見不合的歐陽修和王安石,都在旅遊文學上作出了經典的示範。不過聽朱博士說,原來在中國的文學史上,是沒有「旅遊文學」這個分類的。

當然,中國的歷代文學作品中,雖無「旅遊文學」之名,卻早有「旅遊文學」之實,上面提到的《徐霞客遊記》、《醉翁亭記》與《遊褒禪山記》,都是經典例子。中國古代的旅遊文學,不是一種特定的文體,而是以山水詩、韻文、碑記、小說、甚至楹聯等等各種不同的形式出現。朱博士特別提到《老殘遊記》,這是一部小說,讀起來卻是完完全全的旅遊文字,把大明湖的風光,活生生地重現。

旅遊詩是旅遊文學的一種,也是講座的主題,朱博士很快便轉入了正題。因為有字數、韻和格律的規限,寫詩要比寫其他的文字困難得多。旅遊詩的一大功能,就是要向讀者描繪旅途上的風貌人情,故語言要簡潔之外,還需要在「雅」與「俗」之間作出平衡。詩的用字修辭要雅,才有欣賞的價值,但不能過於艱澀難明;而所謂「俗」,並不是粗俗或庸俗,而是通俗易懂的意思,讓普通人也能看得明白。

詩詞的創作,應該趨向「雅」還是「俗」,文化界一直有著不同的竟見。詩詞的嚴緊格律,是令很多人卻步的原因,但如果為了提倡通俗化、鼓勵創作而放鬆格律,無異亦會降低詩詞的水準。朱博士慨嘆香港現時參與詩詞創作者並不多,但亦寧願保持量少而水平高的現狀,這讓我想起日本的「俳句」。俳句是日本一種類似短詩的傳統文學體裁,簡單來說,就是「五七五」三個短行共十七個音節的形式,其中會嵌上一個與季節相關的字詞。俳句源自「和歌」,甚至可溯源到中國的唐詩,發展到近代,其實也曾經面對類似的難題。

日本俳句的發展有兩個高峰,分別是江戶時代 (以「俳聖」松尾芭蕉為代表) 及明治時代 (以正岡子規為代表) ,成就雖高,但從事創作的人並不多。直至昭和初年,高濱虛子倡議「百萬人的俳句」,提倡一切看到想到的,都可以用「五七五」十七個音來表達,這種俳句創作方法,其實就是降低俳句的水準,以通俗化來推動普遍化,俳句作品的品質,當然因此降低了,但也確實因此很快地普遍起來了。如高濱先生所料,俳句普遍化之後,品質又慢慢提昇起來了。到了今天,日本的俳句創作者據估計已經超過一千萬人,其中夠資格而有水準的俳句詩人,亦以十萬人計。

傳統中國詩詞均有嚴緊格律,古體詩可以寬鬆一些,不過自己就比較喜歡詞,詞牌種類較多,感覺上比較自由一些,當然,字數與格律方面,還是有規矩的。寫遊記,一為自己作個記錄,二是為了與朋友分亨,三也是抒發感受,興之所至,有時候也會寫一些押韻的文字。自己文學根底粗淺,抒發感受之餘,如果同時又要顧及平仄,難免縛手縛腳,無法暢所欲言。為賦新詩強說愁,寫出來的作品欠缺真實感情,難以動人;同樣地,若為賦新詞強配律,寫出來的東西連自己也不滿意的話,就不如不寫了。因為這個緣故,押韻的文字還是會寫,但平仄方面就比較隨意,所以也不敢自稱詩詞。

一些不守平仄格律的憋腳韻文,雖然算不上什麼有欣賞價值的作品,還是記了下來,若不嫌粗淺,也可一讀。



《雪山行》- 聖誕台灣登雪山主、東峰
 臨西岳,虹落霧起漫天雪。
 漫天雪,巍巍蒼山,白頭忽見。
 莽林竹海幽深處,武陵皓月星辰滅。
 星辰滅,冬山雲海,紅梅開遍。


《戊子二月初三登北大武山》

 南山二月霧初晴,暖風輕,遠山明。幽谷馳騁,神檜散芬馨。
 草木梢芽新綠淡,天泛藍,陰霾散。   
 畫意山水如夢現,臨絕巘,海連天。大武祠下,祖靈血淚灑。
 雨後飛泉斷崖扣,晨霧收,展雲岫。


《己丑三月十六南湖大山穿越》

  湖山展雲岫,巉巘插青天,初識北岳風韻,相聚卻翌年。
 林海穿花覓路,直入白雲深處,高處不知寒。
 飄渺佛光影,疑是非人間。

 走東壁,攀險岳,枕雲稜。冰川遺痕,槽峽圈壑坎橫亙。
 八部迴音低唱,四面雲山拍和,談笑頂峰還。
 蘋果花下約,甘藍陌上歸。



Thursday, December 05, 2013

我把心留在大浪西灣

主場新聞圖片

海潮退卻,翻騰的浪花與透澈的溪水之間,現出一片潔白沙灘。冬日陽光下,幾個大男生,在沙灘上挖呀挖,仿佛回到童年的歡樂時光。「有否重拾小時候在沙灘玩沙的感覺?」我一邊用手挖沙,一邊問索性連鞋襪也脫掉的Dickson。大男生,說的其實是幾位一起努力中的年輕義工,Dickson和我,距離那段童年日子,都有點遠了。

這一天,超過三百位遠足人士響應「西貢大浪西灣關注組」與「保衛郊野公園」聯盟號召,來到偏遠的大浪西灣,參加名為「大浪西灣,城鄉共享」的遠足活動,支持把大浪西灣「不包括土地」納入郊野公園的法案。大家在西灣亭集合,一起走到西灣村,我則跟Dickson拍檔,帶著幾位義工,當先頭部隊,提早到達西灣沙灘,徒手在沙上劃出一個巨大的心形圖案,為即將進行的集體行為藝術創作做準備。

晴空下的西灣,碧海連天,份外的美,可是大家卻愉快不起來:鄉事派議員在立法會提出修訂案,要推翻《2013年郊野公園(指定)(綜合)(修訂)令》中西灣納入郊野公園的部份,審議日子迫近,西灣前途未卜。「玩沙這份優差,讓你的囝囝囡囡來做,更為合適呢。」我嘗試緩和氣氛,隨即察覺說錯了話。幾個月來,Dickson為保衛西灣、保衛郊野公園出力,四出奔走,正歉疚沒有時間陪伴孩子。不過他並不後悔,現在的一切努力,正是為了守護孩子們的美好將來。


一望無際的大海、清澈透明的海水、潔白寬廣的沙灘、挺拔的蚺蛇尖峰、飛瀑傾注的四疊潭...美得能讓香港人自豪的大浪灣,是不少本地野外活動愛好者的「初戀情人」,年少時第一次跟學校到大浪西灣露營,便一見鍾情。其後留學愛爾蘭,期間數次到訪歐洲大陸,從南到北,去過不少世界級的名勝風光,回到香港後,卻總對大浪灣念念不忘,經常造訪舊地,好像是身體的某一重要部份,遺留了在那裡。

香港居住環境擠迫,卻得天獨厚,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綠野,讓大家不分貧富,都可以到風景優美的郊野公園中透透氣,舒緩一下生活壓力。可是,毗連郊野公園的鄉郊地區,亦往往成為地產發展商的窺覬對象。「不包括土地」,指的就是這些不屬郊野公園範圍、其發展卻對郊野公園影響重大的鄉郊土地。三年前,大浪西灣發生了富商收購毗連郊野公園土地建私人樂園的事件,原屬公眾的天然美景淪為私產,讓市民意識到危機存在:「不包括土地」上的發展,足以嚴重破壞郊野公園的環境。政府亦從善如流,先為大浪西灣劃定《發展審批地區圖》,約束期屆滿後,再把西灣納入郊野公園範圍的法令刊憲,以作更有效的保護。

類似的「不包括土地」,其實共有77幅之多,其中五份一更是已遭收購,並面對發展壓力。西灣成為「不包括土地」納入郊野公園的開端,雖然不會影響原居民原有的鄉村式發展(建丁屋)權益,卻限制了大型地產發展的可能性。可以想像,早已低價購下大量區內土地和丁權、正等待時機發展地產的人,發財夢受到威脅,定會千方百計地阻撓其他「不包括土地」步西灣後塵。鄉議局主席劉皇發議員在立法會提案修改法令,要把西灣這「先例」剷除,是意料中事。審議「廢令」提案的日子迫近,支持保衛郊野公園的市民用雙腳表明心跡,反對「廢令」。

人群在中午前陸續抵達西灣,有過半數聚集在沙灘,以「人鏈」砌成巨大心形圖案,象徵那熱愛大自然、保衛郊野公園的心,我們花了一小時挖好的沙上印記,正好讓人群更容易地站到正確的位置上。活動結束後,大家各自繼續預定的遠足行程,向不同的目的地進發。而我們幾個決定翻過山坳,往鹹田、赤徑方向走。在山坡上俯瞰,第一次從此角度看沙灘上的心形圖案,耀目非常。午後潮水上漲,淺淺的沙上印記,便消失影縱,那顆心,卻繼續留在灣中。腦海中忽然浮起一段旋律,那是六十年代美國名曲《我把心留在舊金山(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1))》,原歌詞中簡單地換掉幾個地名,比照此情此景,竟是如此貼切:

看似傷感的歡愉,是巴黎的美
羅馬的榮耀,今非昔比
曾經孤單,被遺忘在愛爾蘭
我將啟程返故里,回到那海灣邊的城市

我把心留在大浪西灣
在那高高的山,它呼喚著我
到那山徑幾乎直達星空的地方
晨霧讓空氣充滿寒意
我不在乎

我心所愛,在大浪灣畔等待
那蔚藍而多風的海面上
當我歸來,大浪灣
你那金色陽光,為我照耀

* * * * *  * * * * *

2013年12月4日,立法會審議把大浪西灣剔出郊野公園範圍的動議。

21:01   議員辯論結束。環保局局長黃錦星作總結發言,「西灣...不會成為先例...」,政府的立場,竟然是在退縮。

21:15   地區直選與功能兩個組別的議員,均否決了劉皇發的動議。整天懸在半空中的心, 總算可以放下來了。

其實,那顆心,在數十年前的某天,早已遺留在大浪灣畔。

(文章另見於2013-12-5 <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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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原歌詞:

The loveliness of Paris
Seems somehow sadly gay
The glory that was Rome is of another day
I've been terribly alone
And forgotten in Manhattan
I'm going home to my city by the bay

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High on a hill, it calls to me
To be where little cable cars climb halfway to the stars
The morning fog may chill the air, I don't care

My love waits there in San Francisco
Above the blue and windy sea
When I come home to you, San Francisco
Your golden sun will shine for me

Sunday, November 24, 2013

讓藝術,不刻意地,走進生活



走進上環大安台一號「茶莊」的大廳,目光不期然便被書架上的擺設凝住了:兩個茶壺之間,一隻茶杯之上,輕煙數縷,冉冉飄昇。冒煙的熱茶,其實是「茶莊」女主人Nana的一張攝影作品,恰到好處的擺放位置,讓作品「活」起來了,彷彿感覺到杯子的溫度,甚至乎茶的清香。

也不是第一次到訪「茶莊」了,這個既是藝術工作坊、又是私房菜廚房、也是茶葉零售點的空間,過去幾個月,差不多每個周未都會來,為的是午後的小型音樂聚會。也許總是來去匆匆,也許注意力都集在演出者身上,沒有刻意看楚環境中的每一個細節。這次到來,意外地發現這原來是「很隨意」的效果 - 隨意,是因為跟Nana其他放在「茶莊」的攝影作品一樣,並非刻意展示,而是室內陳設的一部份。

觀賞藝術品,一般人總會聯想到畫廊、美術館。藝術觀賞也是自己餘暇興趣之一,不過比較喜歡的,是一些非正式場地的展出,更傾向避開商業畫廊。藝術作品在正式規格的場地展出,好處是可以讓參觀者密集式地、也更專注地欣賞作品,但是總覺得有㸃拘束;而規模相對較小的畫廊,若現場剛巧遇上熱心跟參觀者交流的創作者或策展人,以我這類半桶水的藝術愛好者,絶對是無法招架的,只能尷尬地陪笑。至於商業性質的高級畫廊,由於自己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光顧的,得有心理準備面對「看來你都是『混吉(1)』居多」的目光。

藝術品是否一定要在畫廊或美術館展出?當然不是。作品以「公共藝術」的形式展示,早已流行,巧妙地融入公共空間,讓公眾容易親近,盡管不會像在美術館般被刻意細賞,卻潛移默化地被吸收。不過自己更喜愛的,是那種「不像展覽」的展覽,把作品變成日常生活陳設的一部份。這種形式,在香港也不陌生,最常見的,也許是藝術家與餐飲業經營者合作,讓作品在店內展示:目的可以是簡單的互惠互利,期望參觀者會順道光顧一盅兩件,例如西環的某家平民茶餐廳;但更多是純粹支持藝術的經營者,例如隱身於上環半山舊樓之間、其實不算是食肆的「茶莊」。


這個下午特意到「茶莊」來,當然是另有目的。支持本地獨立音樂人的「Sound Of Practice on a Terrace」周未小型音樂聚會,已經辦了接近一年,本著把藝術融入生活的意念,也為了對本地藝術家的支持,「茶莊」最近首次實實在在地變身展覽場地,跟網上藝術平台Plum8合作,展出本地畫家胡浚諺(Aries Wu)的油畫作品(2)。厚實的木傢俱、古董打字機、吊扇、懷舊暖水壺、鎢絲燈...「茶莊」的陳設,本來便很有舊日人家客廳的感覺;而胡浚諺的畫作,主題圍繞昔日平民日常用品:木凳、膠面盆、肥皂盒、「祝君早安」毛巾、紙皮石地磚、跳繩玩具...都是畫家的兒時回憶。細膩而真實的畫功、光影變化的處理,不著痕跡地融入「茶莊」的懷舊佈置之中,也跟大安台的上環舊街氣氛,相輔相成,不經意地,把時光倒流。

參觀畫廊或美術館,很多時候是密集式的觀賞,也是最講求效率的香港人的一貫模式;欣賞跟生活融合的藝術展示,最大的分別,在於需要放慢腳步,細味作品的同時,也感受那作為載體的生活。香港人羨慕台灣人的慢活,希望仿傚,或者,可以從學習觀賞藝術開始。

(文章另見於2013-11-28 <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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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混吉: 廣東俗語,動詞,指打斷或影響別人正常工作/生意,要別人處理,但又沒有對工作中的人/生意帶來幫助。據說源自餐飲業行內人用語:從前光顧粵式酒樓,會免費奉送清湯,稱為「吉水」,於是有人跑上酒樓喝碗免費吉水便走,被酒樓伙記罵「混吉」。

(2) Art PopUp!@Plantation:2013年11月8日至12月8日,本月焦點為香港油畫藝術家胡浚諺(Aries Wu)。Aries 將於11月30日(星期六)早上10時半至下午2時駐場,以當地環境氣氛即場創作,到訪者可與畫家直接交流意見,並帶同畫具同場創作。

Sunday, October 27, 2013

花山藏萬柱


記得第一次到訪愛爾蘭北部海岸線上的「巨人堤道」六角玄武岩柱群,便被這世界遺產級的自然奇觀所震撼。愛上遠足後,在香港走的地方多了,才驚覺咫尺之內,原來也有同樣令人讚嘆的風景。北愛爾蘭的岩柱群是六千萬年前白堊紀末火山活動的產物,香港境內的岩柱群,卻來自下白堊紀(1)岩層,比「巨人堤道」更為古老,而且有別於世界上多為基性玄武岩的六角岩柱,是屬於酸性的細火山灰凝灰岩,其實更為罕有。
 

世界上很多的自然奇觀,往往先要長途跋涉才能探訪;氣勢磅礡,卻總有點拒人於千里,只可以遠觀而不可親近。遊覽「巨人堤道」當天,天朗氣清,對開的北海卻波濤洶湧;遊客都小心地跟海邊保持距離,不會為了親近壯觀的臨海岩柱而去冒犯冰冷刺骨的海水。香港的地質奇觀,就和藹可親得多,曾不止一次趁著夏季那些風平浪靜的日子,在西貢東郊野公園的糧船灣洲沿岸探索,近距離欣賞這一帶的六角岩柱群。
 

位於萬宜水庫東壩的地質公園設施(2)與「萬宜地質步道」,是熱門的岩柱景觀賞遊地點。早年建造萬宜水庫之時,在這一帶開鑿了多處岩石剖面,遊人可以方便地從多角度觀察最典型的六角柱狀節理。但如果你是有經驗的遠足者,覺得這始終有點人工斧鑿痕跡,不是純粹的天然;又或者地質步道太過輕鬆,且遊客太多,不是你那杯茶,也可以登上東壩以南的花山,一直走到白臘(3),沿途不單可以飽覽海岸岩柱奇觀,也可以看到不少其他有趣的自然風物。
 
東壩錨形石紀念碑旁邊,有石級登上護土牆頂,接上登花山之崎嶇山路。海拔只有212米的花山,是糧船灣洲東部的最高點,也是一座滿佈六角岩柱節理的山體。東麓臨海部份,長期受風化侵蝕,岩屑崩瀉、六角岩柱群外露的範圍面積龐大,很多時從百米坡頂直下海邊,一片斑駁,故有「花(斑斑的)山」之名。遠足人仕一般不會登頂,而在山坳處往「花山咀」岬角方向下切,因為要走近岸邊,才會見到更迷人的風景。
 

往花山咀盡頭的山路上,美景夾道:左邊是高聳的萬宜東壩及海蝕奇觀「破邊洲」,右邊是「滾石灘」與壯觀的「花山海岸」。破邊洲是岬角被海浪侵蝕貫通成拱門後、終至洞頂崩塌的遺跡,垂直的岩柱節理,形成如管風琴般的景觀。花山咀右邊的內灣名「撿豬灣」,有小路下走灣畔石灘,這個被遠足者稱為「滾石灘」的地方,卵石比拳頭大,堆積如山,在海浪衝擊下,不斷翻滾碰撞,啪有聲。下走石灘,當然不只是為了聽那滾石碰擊之聲,更吸引的戲碼,是仰觀灘邊那城牆般矗立的岩柱群,還有花山崖壁上如萬尊巨炮的壯觀場面。石灘盡頭,再無去路,這是「花山海岸(4)」穿越路線的起點,沿岸有更壯麗的柱岩景觀,不過只適合有豐富攀岩及海岸探索經驗的朋友,也只能在風平浪靜的日子,方可穿越。
 


回走花山咀路口,山路繼續向南,沿山坡攀上花山斷崖頂上,在適合的季節,會遇上小花鳶尾和崗棯花開滿山的情景。方才從石灘仰望,巨崖壓頂,觀感震撼;現在從崖頂俯瞰海岸,居高臨下,雙腿發軟。斷崖頂上,是大片風化嚴重的荒涼劣地,跟身後的蒼翠山坡,成強烈對比。劣地之上,偶爾會遇上矮樹數株,強烈海風吹壓下,長成扭橫折曲的蒼勁美態,猶如天然的盆景藝術。這是野生的羅漢松,年前內地人越境登岸非法盜掘的情況嚴重,花山是其中一個重災區。
 
若隱若現的路跡,沿崖邊游走,身旁腳下,「花山海岸」萬柱插天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不過因風化嚴重,岩石容易鬆脫崩裂,務必小心行進,不可太靠近崖邊。小路轉入山谷位置,越過一道清溪後,轉入白臘仔灣東面的叢林。叢林中支路紛陳,有上登回走花山,也有經白臘仔山谷上走萬宜路,部份已幾乎湮沒,一般人會覓路向下,往白臘仔「七重石灘」。
 
「七重石灘」形如其名,灘上卵石堆疊成多層台階,或無七層之多,能清楚分辯的,起碼有五層。雖知卵石都有一定重量,能被一一分段沉積,可以想像得到,這裡的海浪衝擊,力量有多大。從「七重石灘」往白臘村,還得翻過石灘盡頭的岬角,農曆新年前後,是吊鐘花開之時,這裡會是一片粉紅花海。
 

翻過岬角後,路分左右:往左可通水清沙幼的白臘海灘,灘後是士多和泳棚,夏天時擠滿遊艇與泳客;右邊的小路穿過樹林與廢田,直達白臘村,一座已有三百年歷史的客家村莊。村旁的草地,原為一片淡水濕地和樹林,天然溪流繞村流過,是蜻蜓和鷺鳥的家。2009年,世界自然基金會發現有人在郊野公園內非法開闢車路,讓挖土機入村進行工程。樹林被砍伐,河道被淤塞,大片土地被挖起,淡水沼澤也遭填平。今年九月,城市規劃委員會更批准在白臘村劃出更多可作「鄉村式發展」的土地,可興建一百五十多間村屋而不需再經政府批准,無異於容許在郊野公園內不受環評監管地發展地產(5)
 
白臘村前,被填平的濕地早已長出翠綠。偶有白鷺低飛,散落的牛群,寫意地吃草,一片寧靜和諧的田園風光。只是平靜的風景背後,一直潛藏著暗湧。
 

(文章另見於2013-10-26 <主場新聞 - 保衛郊野公園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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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堊紀:地質時代,於侏羅紀和古近紀之間。科學文獻中一般以一億萬(100,000,000)年前為分界,把白堊紀分為下上兩層。按時間順序,一億四千五百五十萬至一億萬年前,是下白堊紀,隨後的三千四百萬年,是上白堊紀。
(2) 萬宜東壩交通:一般只能乘的士前往。西貢市有兩個新界(綠色)的士站,一個在碼頭巴士站旁,一個在親民街麥當奴對開。北潭涌巴士站旁邊,也有的士站。從北潭涌沿萬宜路步行至東壩,屬麥理浩徑第一段,長約10公里。白臘有村徑連接萬宜路,可電召的士回北潭涌,但須留意電話網絡訊號接收不佳。
(3) 從萬宜東壩到白臘之遠足路線,並非漁護署官方指定遠足徑。路線多為崎嶇山路,且部份路跡不明顯,步程約4小時,只適合有經驗的遠足人士,或由有經驗領隊帶領,方可前往。
(4) 花山海岸:也有稱「萬柱海岸」,沿岸六角岩柱群滿佈,屬須具豐富攀岩及岩岸穿越經驗的路線。一般遊人可乘遊船從海上觀賞。
(5) 根據現行法例,「鄉村式發展」並不需要先進行環境評估,嚴格的排污監管亦不適用,亦有權要求政府開闢道路。白臘村毗連郊野公園,卻不屬郊野公園範圍,稱為「不包括土地」,但任何發展,均直接威脅郊野公園。

Tuesday, October 22, 2013

消失中的西貢風景

「街角那間二手書店,好像要結業了。」早前聽到一位剛去過西貢的朋友報料,心中不禁若有所失。

在香港,一家二手書店的消失,就如鴨寮街某個二手電器攤販不再開檔,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尤其是近十年,二手書店早已如鳳毛麟角,舊書藉的一般出路,只能按重量被當作廢紙來賣。兩年前仍在西環上班,附近剛好有一家二手書店,於是便成為自己午飯時常去的地方。自己也算是半個書癡,很多時候會在二手書店中「尋寶」,希望找到一些絕版舊書,一些新書在出版後幾個月,在這裡以三分一價錢便買得到。從前香港人普遍收入不高,二手書仍有市場,其中又以教科書和參考書最受學生歡迎。二手書店的沒落,新一代香港人讀書風氣不盛,是一個原因;出版商每年都把教科書改版,迫學生買新書,是其二;另一個原因,是香港人富裕了,嫌棄舊物品。最近看到一則消息,台灣的「茉莉二手書店」在高雄開分店 ,市長陳菊親自出席站台。茉莉在台北已有四家分店,台中也有一家,二手書店可以經營得像誠品般的規模,我等書癡,只有羨慕的份兒。

香港的二手書店經營困難,但是居港的外藉人士仍普遍有買二手書的習慣。十四年前,郭志達 (Kevin) 和一位朋友,兩個仍在就學的大學生,便看中這個市場,合資二萬多元,在西貢開設了一家名為「悠閒書坊」的二手書店,主要買賣英文二手書籍。書店開始時位於商場一樓,生意上軌道後,搬到現時面對西貢十大會堂的街角。這裡是大部份來西貢市的人必經之路,「悠閒書坊」佔了兩個地舖位置,高峰期藏書超過15,000本,加上有好客的小貓駐店,十年之間,已成為了西貢市風景的一部分。這裡有不少二手英文旅行書, 我也是顧客之一。

休閒港口的迷人風情,加上眾多外國人聚居,形成西貢市多元文化的特色。「悠閒書坊」的成功,正是受惠於這樣的客觀環境,而外國人喜歡西貢區,是因為這裡遠離市區,樓宇密度低,生活空間相對地開闊。由於當年租金還算廉宜,書店有機會落腳,也有機會擴展營業。很可惜,隨著更多香港人熱愛到郊區放鬆身心,也由於「去西貢吃海鮮」成為近年湧入的內地遊客的「必遊項目」,西貢市的環境出現了很大改變,尤其在假日,交通擠塞、人多車多、食肆大擺長龍,已到了讓人有窒息感的程度。

「港人近年都羨慕著台灣的小生活:鏡頭中盡是大海、小街、咖啡店,充滿著悠閒感與人情味。那些畫面,不就是以前假日的西貢嗎?」博客莫逸風近日也慨嘆,過去悠閒的假日西貢,已不復存在。我們市區人看到的,只是見於假日的惱人狀況,但西貢居民要承受的,還有每日默默進行中的改變:租金急升,原來的特色小店、服務居民的地方小店,一間接一間,靜悄悄地消失,被地產公司、連鎖商店與食肆一一代替。在西貢土生土長的郭志達,體會更深,租加得太瘋狂,是在現址無法經營下去的原因。曾把書店的三分之一分割出來兼買衣服來增加收入,還是無法抵消租金的升幅;接手的是原在沖曬店旁的窗簾店,只因那邊的租金加得更瘋狂。「書店的存在,顯示一個社區的文化氣質。」而二手書店的存在,理論上更能突顯居民「惜書」與「環保」的特質。「如今這個社區容得下廿間地產公司,卻容不下一間二手書店。」一位住在西貢的朋友,對此現象深感不忿。

近日得知,「悠閒書坊」已在馬路對面近沙角尾人流較少的位置重新開業,面積縮小了,地點比從前僻靜,也不如舊址方便,但相信相熟顧客仍會繼續來支持的。慶幸店主願意堅持下去,為西貢保存一點住日的悠閒風景,為社區保留一個喘息的空間,也為我等書癡保留一個落腳地,但也不禁替他擔心:若西貢按現時的趨勢繼續「旺角化」下去,他又能繼續堅持多久?

(文章另見於2013-10-22 <主場新聞>)

Friday, October 11, 2013

泉音瀑韻,總教我著迷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會成為溯澗的發燒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對瀑布的著迷,是主要的原因。水是生命之源,對於熱愛生命的人來說,奔流跌宕的清澈溪水,有著某種象徵意義,也總能引起心中悸動。


偶然地翻閱一些舊檔案,發現了一篇自己多年前的塗鴉之作,回想起早年的一次溯溪之旅。那是一個多雨的夏天……

盛夏到訪林村谷梧桐石澗,清晨由梧桐寨村萬德苑出發,再次溯溪而上。昨夜雨後,翠谷中仍雲霧縈繞,山峰在霧中若隱若現,如蓬萊仙山;谷中崖上群瀑如翠屏掛緞。遍訪梧桐中下諸瀑,「井底瀑」深藏巨洞,如地府寒泉;「馬尾瀑」明快亮麗,水汽氳氤,如夢中仙境。一路上泉畔聽瀑,潭中暢泳,走走停停,到達主瀑時已是正午。
 
坐在瀑前石台,仰望百呎飛瀑如銀河落九天,一面野餐,一面賞瀑,實在令人心懭神怡,竟在瀑前消磨了一整個下午。意猶未盡,再涉澗而上,一探上源幽谷中如出水芙蓉之玉女群瀑,至源未登上大帽山時,已近黃昏,望山下華燈初上,又回到了人間。
 
    銀龍化雨灑天階,撥霧尋源穿三界,
    梧桐幽深沾寒露,寂寞芙蓉伴斷崖。
 

還記在參與登山遠足活動的初期,每次看到遠處山谷中的飛流秀瀑,總是十分嚮往,盼望有天能親臨其下,近距離細賞其流態,感受其清涼。溯溪是一項要求有一定技巧和經驗的活動,所以也不敢貿然嘗試,直至有一天,得到同是熱愛遠足的姑母的提點:「何不嘗試一探梧桐群瀑?」


林村谷中的梧桐石澗,澗道崎嶇,斷崖連連,溯溪探瀑,本是難度頗大,但因為澗道旁闢有山徑,山徑沿溪而上,繞過所有險峻位置。遊梧桐石澗,其實就是沿山徑登山賞瀑,以安全的方式近距離賞遊險峻的澗內風光。因為山徑只通到中游長瀑頂上,傳說中的玉女飛瀑,始終無緣一見。那是我第一條細心賞遊的溪澗,也一直是我最喜愛的溪澗。之後一段時間,參與過多次團體組織的溯溪活動,有了足夠的經驗和信心,又重回到林村谷中,準備好全溯梧桐石澗。那是一次難忘的經歷,不單只是第一次真正沿溪全溯至源頭,而且自此之後,我更與溪流飛瀑,結下了不解之緣。






由於地理條件所限,香港沒有壯麗山川景觀,卻也有令人心醉的自然美景:丘壑起伏,峭澗清溪隨處可見,加上亞熱帶夏天豐盈的雨水,令深谷峭峽處處飛泉秀瀑;山色水影,如精緻的傳統園林藝術,因地製宜地濃縮於園中一隅,麻雀雖小而五臟俱全。對於一個地少人多而又高度發展的大都會來說,這實在是奇蹟,全因為我們擁有佔地面積達四成的郊野公園,讓自然美景免受都市發展破壞。然而更大的特色是,這些自然美景,永遠都在咫尺之內,被台灣自然文學作家劉克襄先生譽為「全中國少有的,甚至是世界少有的優質的『城市自然環境』」。日本和台灣境內不乏巨塹深壑,造就了飛瀑清流滿佈的環境,是公認的溯溪天堂,日本人更是亞洲地區有系統進行溯溪活動的始祖,各種專業裝備和詳盡溯溪圖,應有盡有。不過不是很多人知道,香港的城市自然環境,原來也孕育了不少溯溪愛好者。香港的郊野公園起源自提供食水的水庫集水區,因而保存了不少天然溪流;短小而急陡的溪谷,潭瀑連連,長度也正好適合半天至一天以內的溯溪活動;溪澗水量適中,故除非是遇上大雨,溯溪基本上是四季皆宜的活動;乾濕兩季分明的氣候,也為喜歡不同溯澗形式和難度的愛好者提供了不同的選擇;不少溪澗有山徑沿溪谷穿插,也讓一般市民能淺嘗溯溪之樂。



外面又下起雨來,望出窗外,維港對岸的大帽山已消失於迷濛之中。心想,帽山諸澗的飛瀑,一定又很壯觀了吧。


(文章另見於2013-10-10 <主場新聞 - 保衛郊野公園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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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溯溪活動需要一定的裝備、技考和經驗,也有潛在危險。有興趣淺嘗溯溪之樂的一般民眾和溯澗入門者,宜選擇梧桐石澗等一類主要由遠足徑串聯的溪谷。
(2) 位於大帽山郊野公園西北角的梧桐寨屬法例保護的特別地區,依傍梧桐石澗蜿蜒上升的山徑長約2.5公里,起點為梧桐寨村萬德苑,可從港鐵大埔墟站乘64K 巴士前往。於「梧桐寨」站下車後,沿車路及水泥步道至萬德苑,接山徑,隨往主瀑方向之指示牌直走,經井底瀑、中瀑(馬尾瀑)、主瀑(長瀑)至散髮瀑。山徑明顯但陡斜,天雨不宜。回程原路折返萬德苑,來回需時約3.5至4小時。有經驗且體力充沛者,可沿散髮瀑旁山徑登大帽山四方山坳,接麥理浩徑。

Tuesday, July 09, 2013

賣花

狂風暴雨的假日下午,一位老伯伯孤零零地站在熙來攘往的柴灣地鐵站門外,捧著一籃子的白花,在兜售。說是「兜售」,其實並不恰當,因為他只是靜靜的捧著籃子,站在那裡。白蘭花、茉莉花,籃子裡放著的,是這兩種嶺南傳統香花。佩帶這類香花,是我外婆那一代人才有的習慣了,没有人光顧,似乎是意料中事。 
 
小時候,因為父母都需要外出工作,在我出生後不久,便交託給住在澳門的外婆照顧。母親常說外婆喜歡薑花,但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白蘭與茉莉花。白蘭花是廣東人對缅桂花的叫法,那時候的婦女,很喜歡用別針把白蘭花扣在胸前。外婆穿的是大襟衫,在盛夏的開花季節,斜襟扣子上總會掛著一兩朵。據說鄉間的少女還會用線把茉莉花串起來作項鍊,外婆偶爾也會買些茉莉花,不過不是串成項鍊,而是插在花瓶。滿室清香,便是我的兒時記憶。 
 
大概是賣了一整天,籃子裡的花都己經殘了,賣相並不好,我卻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也沒想過要問價錢,便打算光顧。「茉莉花三十元。」價錢是有點貴,老伯伯可能察覺到我那一閃即逝的遲疑,趕緊補上一句,「白蘭花十五元。」 
 
「我買一束茉莉花吧。」一個大男人來買這些老太太才有興趣的東西,已經夠奇怪的了,老伯伯大概沒料到我還會挑貴的來買。「真的謝謝你。」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我要謝謝您才對呢,是您的香花,帶回了我對外婆的記憶。


(文章另見於2013-7-3 <主場新聞>)

Sunday, June 09, 2013

回歸


成年後的綠海龜,猶如受到某種來自故鄉的感召,會尋著洋流,從千里外的棲息地,返回那片出生的海灘,完成繁衍生息的天賦使命。

類似受感召而回歸的現象,也在人類當中發生,只是人類的行為遠比海龜複雜,感召甚至可以是隔代傳遞。回歸的可能是父輩的故鄉,但回歸的也不一定只是一個地方,可以是一種傳統與生活方式。回歸的過程,多會帶來生命中一些意想不到的改變,與此同時,亦為回歸的地方或傳統,注入新的生命力。外表若典型本地農夫、眼中卻閃耀著一種藝術家光彩的 Michael,是一個例子。

能說流利廣東話、以中文名字「梁志剛」作為 Facebook 戶名的 Michael,其實並不懂讀寫中文。在英國出生,也一直在那裡生活和接受教育,畢業後曾在倫敦、阿姆斯特丹和紐約等地工作,三年前卻選擇到父輩祖居的香港,開展他心目中的理想事業。有科學研究指出,海龜對出生時第一次接觸過的海水氣味(也有說是地磁傾角與強度),有著驚人的記憶力,成年後亦憑此尋回故地。單憑一些捉摸不到的感覺,在許多年以後,仍能跟一個地方牽引到一起,是大自然的奧妙之處,只是這種出生地的記憶,無法遺傳。對於在地球另一面出生長大的 Michael 來說,把他跟香港牽引在一起l的,也許就是廣東話。不過他希望回歸的,並非單純的一個地方,而是這個城市中已經近乎消失的生活方式與傳統。

朋友之中,有一位來自大嶼山偏遠村落,雖然早已隨母親移居市區,仍然記得外公談及過去的村中生活:現時荒廢了的谷地,曾經是一年兩造的稻田;村中從前還有養蜂,外公會採集蜂蜜拿到大澳出售;那時候的大澳,仍然是出產海鹽的地方。只不過,這種自給自足的農村生活,都是大半個世紀之前的事了。養蜂、耕種、製鹽,對被定位為亞洲國際商業都會的香港來說,早已式微,特別是養蜂與製鹽,在現代香港人眼中,更是何等的陌生;然而對於 Michael 這位年輕的英國設計師來說,卻是讓他留下來的主因。


認識 Michael,是因為出席一個誠品書店舉辦的講座,隨後獲邀參觀他剛從牛頭角搬到油麻地的天台農場,也逐漸了解多一些他的故事。來港三年,Michael 已經分別創辦了 HK Honey、HK Farm 與 HK Salt 三個項目。很難想像,一位一直專注設計手提電話的工業設計師,會毅然放棄一切,到一個農業早已式微的商業城市來當一位農夫。但正正是過去多年的刻版生涯,大大打擊了他的創作力,才令他決定離開。反而每次來港探望親人,總能讓他在創意方面得到一些啟發、一些鼓舞的感覺,累積下來,更加堅定了他「回歸」香港的決定。

投入農業生產,可以有很多種形式,然而香港的社會已經轉型,尤其在寸金尺土的今天,絕對不利於傳統農業,業者必須作出各種適應環境的改變,對於一位充滿創意的設計師來說,這不是難事,甚至更是一種行刺激創作靈感的催化劑。Michael 沒有到新界的鄉村落腳,而是選擇在擁擠的市區當一位城市農夫。在沙田排頭村隨本地養蜂專家葉其學師傅學習養蜂技術後,他打破傳統,開始在灰濛濛的石屎森林中養蜂,開展他的 HK Honey 項目。養蜂讓 Michael 學習到新的事物,也給了他以一個新角度去看大自然的機會,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名為 HK Farm 的新項目 - 在牛頭角工廠大廈之上建立天台農場。表面看來,兩個項目都是在推廣市區耕作、有機農莊和自給自足的訊息,背後的動機,其實是對「可持續」的價值觀的探討,希望讓香港成為一個更富持續性的城市。

Michael 的心目中的「可持續性」,是廣義上的,除了環境方面,也關注到文化、社區、社會意識等方面。項目選址定在牛頭角、油麻地等舊社區,除了是節省租金成本,這些地區仍然保留著不少傳統的社區聯繫,也是主要原因。Michael 正開始把天台農場擴展到區內的其他天台,除了耕種,也開放讓街坊用作休閒空間。鄰近著名的美都餐室,已有意讓他在天台建農場,另一個香港的傳統老區堅尼地城,也將會有港島第一個 HK Farm 天台農場。

Michael 從事的三個香港項目中,比較特別的,是 HK Salt。這是一個關於製鹽的項目,場地不在城市,而是西貢郊外的海邊,靈感也是來自印度聖雄甘地在1930年發起的「製鹽長征 (Salt March)」。當年甘地為了抗議英國殖民政府壟斷食鹽專賣,沿著印度沿海步行 240 英哩,呼籲群眾自行製鹽,作「不合作、非暴力」的公民抗命。不過海鹽也曾是香港漁村過去其中一種重要出產,HK Salt 背後的意義,跟其他兩個項目,還是大致相同,只是把牛頭角、油麻地的社區,換成大浪西灣的村莊;從城中舊區的唐樓工廈,移師大浪西灣的沙灘。

為了製鹽,Michael 特地到海水清澈的西灣,搭起帳蓬,住了足足一個月,驚訝地發現,香港也有如此絕美的自然風景。對於大浪灣,自己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因此對 HK Salt 項目特別有興趣,於是,大浪西灣便成了我們談得最多的話題,談到山水的自然美,也討論了把海鹽生產引入西灣以助鄉村復育的可能性。不過 Michael最感興趣的,始終是養蜂,對他來說,,這是一種嗜好,也是可以讓他心境安寧的活動,甚至希望在退休之後,可以全身投入養蜂。


從事蜂蜜、蔬果、海鹽這些本地傳統作物生產,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引起討論、促進溝通的工具。在生產的過程中,認識社區中不同的人,聆聽不同的故事,並透過 Michael 自己的專業知識和創意,設計成不同的產品,是希望向大家展示回歸簡樸的美好與喜樂。提醒香港人這種已被遺忘的生活方式,讓大家重新審視自己居住的城市,創造一個更富持續性的香港,才是 Michael 的最終目標。

(文章另見於2013-6-9 <主場新聞>)

Wednesday, May 15, 2013

懶洋洋的週末下午 來一杯咖啡或茶


週末不用上班,一般會去郊遊。若天氣不佳,又或者上午有事要辦,下午的時間,也會懶洋洋的過;去參觀一個感興趣的展覽,又或者在城中舊區四處逛逛。懶洋洋,說的是心情,腳下卻一點也不放鬆。 
 
這個週末的下午,我卻定定的坐著,手拿著洛神花茶,還有香噴噴的鬆餅,陶醉在古典結他的美妙琴音之中。在空氣中飄盪的,是西班牙結他大師兼作曲家泰雷加(Tárrega)的作品《阿罕布拉宮(1)的回憶》(Recuerdos de la Alhambra),看著演奏者的指尖如飛輪般在弦上快速回覆跳動,長達四分鐘的輪指顫音,珠落玉盤,如獅子噴泉的泉水淙淙,如桃金孃中庭水池裡的波漣蕩漾。這是我最喜歡的古典結他曲目之一,唸大學預科的年代,就是因為聽過朋友彈奏此曲,開始愛上了古典結他,還特意買了一支結他嘗試自學,可惜最後沒有學成,不過對古典結他音樂的喜愛,一直沒有中斷。 
 
一曲既終,餘音繞樑,思緒又從格拉納達那赭紅色的摩爾宮殿,飄回到現實中來;現實,卻像是台灣某處的藝文咖啡館,而不是香港…簡約優雅的佈置,聽眾十數,有的坐沙發,有的坐餐桌旁,輕鬆得像在家中大廳的朋友聚會。演奏結他的是Francis Wan(溫逸朗),古典結他在香港並非主流音樂,或者不是太多人認識Francis,他可是香港優秀的年青古典結他樂手之一,演藝學院音樂畢業後,以全數奬學金優異生身份赴英深造,取得皇家音樂學院結他演奏級文憑,去年還出了首張個人的音樂光碟。名家演奏,茶點自助,費用?隨緣樂助便可以了,太「不香港」了吧。 
 
這個場景,是週末下午在上環大安台「茶莊」客廳中舉行的「Sound Of Practice on a Terrace」活動,一個讓不同風格的本地獨立音樂人輪流登台上莊「自由練習」的小型音樂聚會。香港雖然是個金錢掛帥的商業城市,其實有不少演藝和音樂人,都很樂意不計較報酬,參加一些公眾分享、興趣推廣的活動。台灣有不少藝文咖啡館,會不定時舉辦音樂聚會,也騰出空間讓藝術家展示作品,這種空間,香港卻很缺乏。租金昂貴,永遠是最大問題,犧牲做生意的地方和時間來辦活動,是很大的付出;參與、並願意付出來支持這類活動的市民,數目也不如台灣。 
 
隱身於上環半山舊區台階唐樓之間的「茶莊」,是一家很低調的工作坊,一個為會員而辨的共用空間。「茶莊」的前舖是茶葉零售店,也是個開放式廚房,後半佈置成起居室般的空間,則是辦公室,租予會員舉辦活動和聚會。老闆娘Nana 的意念,是希望提供「一個富創意的社交空間,讓大家可以好好地聊天,享受閱讀,感受手中茶杯的溫暖,又或細聽無人小巷傳來的音樂。」知道這個地方,其實也很偶然,某個週末下午,自己又從高街啟步,漫步於半山舊區,在磅巷石階旁的維也納式咖啡小店渡過了一段悠閒的下午茶時光後,正準備離開,忽然被一陣悅耳動聽的結他聲吸引。步向樹影婆娑的大安台,只見一位女生抱著結他,坐在台階上,悠閒地自彈自唱。沒有咪高峰,也沒有揚聲器,聽眾隨意的站在門前樹下,吃著茶點,細聽一場像朋友聚會般的表演。我也在樹下席地而坐,享受了一個小時的Indie Pop(2)。世界很細小,這位歌聲甜美的女歌手Winnie Lau,原來是我兩位朋友的共同朋友;自此也知道,這家名為「茶莊」的小店,會在每星期六下午三時半,開放空間讓獨立音樂人作免費演出。


天氣好的時候,表演者會在戶外演出,這個下午,因為預計會有雷雨,Francis的古典結他分享,便移入那起居室般的室內空間。每一回的「Sound Of Practice on a Terrace」活動,都會邀請四位音樂人,分四個星期演出,這次以結他為主題的「練習」,已經是第三回了。Francis本身也是結他老師,演奏的同時,還會講解一些樂曲的背景和演奏技巧,音樂會結束後,也繼續留下來,摸著茶杯底跟聽眾如朋友般閒談。近兩小時的分享交流,獲益良多,一般購票進場的音樂廳演出,是絕對無法比擬的。 
 
像茶莊這樣的共用空間,香港實在不多,大家比較熟悉的,會是砵蘭街(將會搬到太子柏樹街)的TC2 Cafe。TC2舉辦的藝文活動,涵蓋音樂、文學、戲劇、獨立電影等多個領域,比較多元化,社會性也較強;而茶莊則著重樂活概念,活動也以分享輕鬆音樂、茶藝、雕刻、書法等聚會為主。如果說TC2是一杯香濃的咖啡,茶莊便是一壺散發淡香的花茶。 
 
生活在香港這樣一個大都會,工作、家庭、學業的沉重壓力,往往教人頭昏腦脹,但是至少在感到快將窒息之時,在這囂鬧都市的某一角,還有這些可以讓人稍作喘息的空間。週末不用上班,可以奢侈地睡到自然醒,甚至讓那種懶洋洋,延續到下午。然而比別人活得慢,不代表不能活出更多,不管你愛的是香濃的咖啡,還是淡香的花茶。



(文章另見於2013-2-18 <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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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阿罕布拉宮(La Alhambra):也稱紅堡,位於西班牙南部內華達山山麓、格拉納達(Granda)省省會的皇宮,集回教藝術精華,被譽為世界上最美麗的阿拉伯皇宮,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這個摩爾人在12世紀建立的要塞,是回教統治西班牙最後的軍事中樞,也是歷代蘇丹及國王的居所。宮中著名景點,包括獅子噴泉(Fuente de los Leones)、桃金孃中庭(Patio de Arrayanes)、大使廳(Sala de los Embajadores)與聯合廳(Sala del Mexuar)。
  2. Indie Pop:一般譯為「獨立流行樂」,另類搖滾樂的衍生流派,起源於1980年代中期英國的蘇格蘭後龐克(Post-punk)樂隊,典型組合為人聲、結他、低音結他及鼓。特色是,風格清新爽朗,旋律簡潔悅耳,唱腔矜持雅致,加上流暢的英式結他編曲,部分還會應用小型管弦樂及夢幻般的和聲。這種樂風,台灣樂迷暱稱為「花草樂」,中國內地則稱為「小清新」。

Thursday, March 14, 2013

放生 - 作孽還是積德?(修訂版)

圖片(左上至右下):香港野生雀鳥保育關注組/上海野鳥會/台北野鳥救傷中心/福建省觀鳥會/漁農自然護理署

這是一個異常溫暖的冬天,臨近除夕,氣溫卻又忽然急降至攝氏五、六度。騎單車走過船淡水湖畔,看見十數隻非本地野生品種的小鳥在路旁聚集,看來都是飼養的籠鳥,不太怕人,至到我很很接近時,牠們才散開,但轉眼又回到原地,啄食有人刻意留下的雀栗。廢物箱旁有幾個棄置的鳥籠,門都打開了,有幾隻還賴在籠中,似乎不願離開。類似的情況,其實見過多次,而且規模更大,數量更多,旁邊通常還有燒香的痕跡,顯示涉及放生的法事活動。前一天晚上氣溫驟降,數隻被放生的小鳥已經僵直地死在路旁,想是抵受不了低溫的煎熬。其他小鳥的命運也不樂觀,習慣了籠中生活的籠鳥,警覺性低,又無求生能力,在野外嚴冬的惡劣環境中,不是很快凍死、餓死,便是成為野狗野貓的點心。

這種情況,其實不僅發生在香港,中港台三地的佛教徒,為稟承「眾生平等,戒殺生」的宏旨,許多都有到市場購買小動物放生以積福的習慣。近日在網上讀到「台北野鳥救傷中心」一篇關於「放生鳥」的文章:「又到了某某法師的放生旺季,民眾從不肖小販手中救回一大批放生鳥,部份因受傷或生病,無法飛行,被送到救傷中心義工手上。」這位充滿慈悲心的義工新手,目睹傷病的放生鳥經歷痛苦然後死亡的過程,卻無能為力,潸然淚下,只能拼命說對不起,不斷地念《往生咒》。原本在棲地好好生活著的小鳥,卻被商販誘捕、囚禁於極狹小空間,到了放生地打開籠子,通常已經死了一半,剩下沒死的,也只剩半條命,或感染了病菌,或受傷甚至骨折。作者不禁問,打開籠子、念經、然後將牠們放生,到底意義何 在?

一直反對這一形式的放生。從保育的角度看,在野外放生一些外來的品種,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地破壞了當地的生態:放生的外來品種若屬於兇猛兼生命力強一類,往往令原本的野生品種滅絕;在本地溪澗放生的巴西龜,在美國野外放生的烏鱧 (Channa argus, 俗稱「生魚」),都是經典例子。另一方面,把一個品種帶到牠們無法適應和生存的地方放生,無疑是讓牠們去送死。為了要有動物供人放生,原本自由自在的野生動物,因此被捕捉、囚禁、運到市場供善信購買,過程中動物受傷、受驚、甚至死亡,放生的善信不但沒有「積功德」,反而是在間接地作孽。

泰國有「千佛之國」的美譽,當地佛寺周圍也有許多專門兜售雀鳥、魚和龜的攤販,專供人放生來積功德。放生活動吸引許多小販專門兜售「放生動物」,待人放生後,又馬上捉回再作出售,令小動物苦上加苦,就連在帕南瓊安寺任副主持的高僧比巴德瓦拉博法師也看不過眼,在《曼谷郵報》的訪問中指出,這類購買動物放生的行為,何來慈悲?根本是作孽。

信奉宗教,不少人往往只是注重形式,而忽略了儀式背後的智慧和實質意義,認為做了某種儀式就等於種了善果,盲目地「放生積德」。僅有為善之心,但缺乏了判辨是非和追尋真理的智慧,很容易便墮入「好心做壞事」的境地。參加野外放生活動的朋友請再想一想,這種方式,是否真的在行善?

不過話分兩頭,當大家在街上看見有野生動物被人作野味出售,如果能買下來,在確保動物健康的狀態下送回原生地放生,便是積了功德。若因能力所限而做不到,又或者動物屬瀕危品種,交送有關單位(如嘉道理農場、漁護署等)處理,也是較為妥當的做法。

記得在2001年,香港海關截獲了近萬隻經香港走私偷運的東南亞野生龜隻,轉交給對拯救野生動物較有經驗的嘉道理農場處理。據當時幫忙搶救的義工朋友反映,大部份龜隻的健康情況都很差,有病、兼長時間缺水,飢寒交迫,存活的和已死亡的大小龜隻堆疊在一起,情況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雖然義工們日以繼夜地努力搶救,也只能救回部份。嘉道理農場方面所能做的,是盡快把死了的、仍生存但已很難救活的,跟可以救活的龜隻分隔開,為活存的龜隻餵水保暖,然後等待運送到美國的龜類拯救中心(因為那裡才有足夠的技術和資源),護養至龜隻恢復健康後,才送回原棲地放生。

那次拯救龜隻行動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和專業知識,一般人的確難以獨力辦到,但是,只要是在拯救過程中曾經出力幫忙的人,不論是親身到嘉道理農場幫忙搬龜、餵龜的義工,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奔走、發消息呼籲公眾伸出援手的朋友們,以至提供免費專機運送龜隻的航空公司負責人,都同樣地積了功德。這一群值得敬佩的善心人當中,也包括了幾位我認識的朋友,他們都並非佛教徒,只是本著一顆熱愛生命的心,從另一個角度和途徑,實踐「眾生平等」的宏旨。

不需要焚香,不一定要唸經、做法事,只要是有一顆愛惜生命的慈悲心,在自已能力範圍內盡力拯救生命,就是一種功德。

(文章另見2012年8月23日<主場新聞>)

Tuesday, March 05, 2013

「戲跑」馬拉松


渣打香港馬拉松賽事剛完結,眾人的面書紛紛被相關貼文和照片洗板,已經參與多年的我,也來湊湊熱鬧。只不過,這篇文章,認真訓練力爭佳績的朋友們,可以跳過不看(嗤之以鼻是肯定的了,我可不想被痛罵);有興趣參加長跑活動,卻沒有時間/興趣/毅力堅持刻苦訓練的朋友們,若不嫌文字累贅,不妨一讀。
參加長跑活動已有一段日子,也參加過一些海外馬拉松。世界三大馬拉松 - 紐約、倫敦和波士頓 — 很慚愧,自己一個也沒有參加過。紐約和波士頓馬拉松都有嚴苛的參賽資格審查,我等凡人,自然無緣參加;倫敦馬拉松的參賽資格門檻稍低,但要保證取得參賽名額,一千英鎊的最低籌款數目也非一般人能負擔,一般民眾,還得由網路抽籤決定參賽資格。當然,除了是難以達到的參賽資格,主要還是自己對馬拉松活動的熱情,尚未至「不計成本、不惜長途跋涉」的地步。
曾經參加過的長跑賽事,都在亞洲地區,心目中也有一個自選的「三大」,分別為沖繩那霸馬拉松、太魯閣峽谷馬拉松(太馬)及渣打香港馬拉松(渣馬)。所謂「大」者,指的並非最受矚目,又或者跑手屢破世界紀錄,反而它們全屬最不受專業馬拉松跑手青睞的賽事。無他,只因三條賽道都是高低起伏、大上大落的「魔鬼賽道」,較難取得好成績,其中兩條路線,更非 AIMS (國際馬拉松及距離競賽協會)或 IAAF (國際田聯) 認可的賽道(那霸馬拉松賽道暫時只有日本陸聯公認)。有趣的是,三者卻均為最受歡迎的馬拉松比賽,參加名額每年都供不應求,甫開始報名,便火速爆滿。受歡迎,當然有其原因 — 因為它們同時也是亞洲「三大最 Hea 馬拉松」,雖然設有參賽資格,但卻沒有嚴格審查,可算是與眾同樂的長跑嘉年華。
Hea ,一個已經不算「潮」的本地「潮」語,說的是慵懶、做事不用心、不認真、緩慢的狀態,又或者正面一點,有「慢下來躲躲懶,給自己一段放鬆時光」的意思。這三大馬拉松,都有一個頗為寬鬆的完成時限(六小時),絕對有足夠時間讓你「慢」,但要完成一個馬拉松,也絕不是馬馬虎虎便能應付過去的:要比賽時輕鬆,事前便必須有足夠的練習;若事前慵懶,則比賽之時絕不好過。所以自己其實並不大同意「可以 Hea 跑馬拉松」的說法,而會傾向以「戲跑」來形容。「戲」,並不一定是不用心、不認真,只不過是持一種「慢下來、放輕鬆」的享受心情;不追逐最佳完成時間,卻有在不受傷的情況下跑完全程的堅持。
在過去十四個月間,參加了這自選的「三大馬拉松」,很自然地,有熱衷「戲跑馬拉松」的朋友,希望我作一比較。到海外參賽是需要成本的,不想浪費了機票和假期,就算工作如何忙碌,也盡量抽出時間練習,在出發到沖繩和台灣之前,也各自有過一次30公里的長課訓練。但很抱歉,因為種種原因,為渣打馬拉松作的準備,卻只有三課練習,更由於身體不適,連賽前的30公里長課也得取消了。在只練過一次20公里長課的情況下,這一年的渣打馬拉松,跑得超級慢是必然的事,結果完成時間卻竟然比沖繩和太魯閣馬拉松都快了近半個小時!是老天爺無眼,還是真的有「主場效應」這回事?不過只要對比一下這「三大馬拉松」的特色,如此結果,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 賽道地形
    渣馬要穿過多條隧道和高架橋,包含多個落差至少百公尺的上下坡,沿途風景不算吸引,很多時候更是沒有景觀的隧道和被隔音板封閉的高速公路,也因為已參加了多年,連青馬大橋也再沒有新鮮感了(這是「主場之不利」吧)。那霸馬拉松沒有隧道和高架橋,前半程卻一直是起伏而漫長的上坡,賽道穿越的景觀多樣,購物大道、村莊、農田、小社區、公園、海濱、漁港……教人目不暇給。太馬是世界唯一在峽谷中跑的馬拉松,並從平地一直跑到海拔500公尺的天祥,因此也是最要命的。不過回程之時,因為一直下坡,可以跑得很快,最後的12公里,是用了10公里賽事的速度來跑。雖然太魯閣賽道穿越的隧道和高架橋也不少,但沿途風景壯麗,被譽為台灣最美的賽道。前半程不斷上坡,跑得慢是正常,不過主要還是美景不斷,教人流連忘返。
  • 望天打卦
    渣馬每年在農曆新年後第二個周日舉行,香港初春氣溫一般在攝氏16 - 20度之間,濕度通常頗高,乍暖還寒之際,氣溫亦飄忽,2004年比賽當日曾降至6度,2010年卻遇上25度的高溫。今年賽事當日氣溫在16 - 21度,且乾爽,極有利於跑馬拉松。那霸馬拉松在每年12月第一個週日舉行,氣溫在攝氏17 - 22度之間,上一屆賽前一天還有寒風細雨,比賽當天卻是風和日麗。十一月初舉行的太馬,正值秋天,但氣溫仍在攝氏20 - 26度之間,山區的天氣也變化急速,上一屆賽事開跑後兩小時,山腳忽然傾盆大雨,自己比較幸運,當時已跑到山上,那裡依然陽光普照,沒受影響,回到山腳衝線之時,雨亦已經停了。比賽當日會遇上什麼天氣,其實也要賭運氣。
  • 現場打氣
    被稱為「市民馬拉松」的那霸馬拉松,是真正的「全城參與」,超過二十萬市民在全程42.195公里賽道絡繹不絕的加油吶喊、鑼鼓喧天、歌舞不斷,還有各人自發從家中拿來的各種補給,擺放路旁給跑手免費享用,且供應不斷,讓人感動不已。一年多後的今天,依然難以忘懷;為著享受賽道上的每分每秒,也叫自己捨不得跑太快。太魯閣是旅遊區,馬拉松賽道兩旁人煙並不稠密,起步點依然有居民夾道打氣,沿途也有山區原住民穿上盛裝載歌載舞,路過的遊客也會吶喊加油。反觀渣馬賽道多在封閉的架空天橋和隧道,親友欲為跑手打氣,也沒法到達現場,故全程只有大會義工零星落索為跑手加油,氣氛頗為冷清。
  • 比賽時限
    除了終點,太馬基本上沒有分段時限,或者因為賽道前半上坡後半下坡,分段時間肯定會有異於一般的馬拉松,故容許跑手自行決定分段速度。渣馬和那霸馬拉松都設分段時限,主要是希望準時重新開放道路、恢復正常交通,趕不及時限的跑手需要中止比賽,由退場巴士接收。那霸馬拉松有兩個分段時限,21公里點的3小時15分和31公里點的5小時,不過若跑手移到人行道上繼續,也不會被強制上車,也即是說,只要能加速從後趕過「最後尾車」,仍可以繼續比賽的。渣馬的分段時限有5個,不斷給跑手添壓力之餘,亦嚴格執行強制逾時跑手上車的規定。要逃過上車的厄運,可以慢,但不能太慢。
  • 最後一 K 
    一般來說,終點前最後一公里,跑手們雖已筋疲力盡,看見沿途市民的歡呼打氣,也不得不抖擻起來。太魯閣賽道下半程全是下坡路,跑手大都會不自覺地加速衝向終點,那霸馬拉松的情況比較特別,如非時限將至,你會因為市民的熱情而感動得自動放慢腳步,爭取多感受每一秒的喝采。渣馬賽道的最後一公里,難得地穿過鬧市,也有圍觀的途人為跑手打氣,但香港人比較沒有耐性,跑得較慢的跑手到達之時,觀眾已經意興闌珊,甚至開始不滿封路帶來的不便。自己屬於慢跑一族,阻礙了難得假日出來飲茶購物的公眾過路,被埋怨是應該的,只是連累了維持秩序的警察們無辜被心急趕路的行人喝罵,深感歉疚,雖然瀕臨抽筋,也得加快腳奔向終點。
比較之下,大家也許會奇怪,為何渣馬的參加名額每年都在增加,卻仍供不應求?原因,當然不是如贊助單位某高層所說那樣,「已經超越了波士頓馬拉松」。也許香港人對長跑的熱情,仍未達連海外賽事也有興趣的程度,也許香港人還是愛自己的城市,這個全城最大型的長跑盛事,縱使不是盡善盡美,大家仍然繼續支持,期待看到改善。於是,每年的渣打馬拉松,仍然見到眾多如我般「戲跑」的參加者。
跑馬拉松真的可以 Hea ?準備馬虎也可以輕鬆完成?別開玩笑。跑完那霸和太魯閣馬拉松,我還可以繼續四處觀光,渣馬之後,大腿肌肉卻足足痛了兩天。


(文章另見於2013-3-5 <主場新聞>)

Tuesday, February 19, 2013

租金狂潮下的文化沙龍


年前首次自資出版,正為找地方辦新書發佈會而煩惱,朋友M向我推薦了「TC2 Cafe and Workshop」。付清印刷和釘裝費後,資金所餘無幾,新書發放的工作,得自己一手一腳來做。新書是非賣品,所謂發佈會,其實是找個適合的時間和地方,讓朋友和讀者來取書。不是沒有想過向友好團體借用場地,只是考慮到對大部份人來說,位於旺角鬧市中的TC2,地點最為方便,租場費用也合自己預算,而且從M口中得知,場地還備有齊全的器材可用。有了決定後,便與M相約到TC2跟負責人見面,了解租用細節,也順道考察現場環境。
 
TC2在屬於內街的砵蘭街中段,旺中帶靜,車水馬龍的彌敦道,只在咫尺之外,對我來說,很有「隱於市」的味道。從前多次經過附近,也沒有留意到它的存在,不過對於從事文化、新聞、社福、社運和政界的朋友來說,特別是記者行家們,卻是熟悉不過的聚腳地。這裡有兩位老闆,人稱「表妹」的Teresa1和「岑仔」的阿岑2,在轉行經營餐飲前,都是資深電子傳媒工作者。M跟Teresa是舊同學,在TC2亦辦過攝影展覽,跟Teresa熟稔,不過Teresa剛好要上課,不在店裡,跟我接頭的,是她拍檔阿岑。
 
留長髮的阿岑,很藝術家的外型,成熟穩重,相熟朋友卻仍以「岑仔」相稱,我們初次相識,還是跟隨M稱他「阿岑」。香港回歸時,印象中阿岑亦有為無線作現場新聞報導;「新聞透視」曾是我喜愛的資訊節目,當時的首席編導,原來便是阿岑。首次會面,阿岑那跟從前在電視螢光幕前截然不同的形像,確讓我有點驚訝,不過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泡製的咖啡:奶泡上不是精緻的拉花圖案,而是漂亮的糖漿楷書「一紙風行」四字。原來阿岑習慣為每位顧客在咖啡寫上即時度身訂做的裝飾字句,而且每次光顧,內容都會不同。細心體貼的小店老闆,見過不少,以「會說話的咖啡」待客的,是第一個。
 

TC2提供的活動舉辦空間,是面積六百呎的閣樓。被稱為Workshop的空間,樓底雖然不高,展板、投映機、音響等設備,一應俱全,適合舉辦小型的聚會及講座活動。我選擇了周六午後四個小時的空檔,包場的費用,也只不過是一班朋友到酒樓吃一頓晚飯的花費。雖然只能提供一些簡單輕食和飲料,但發佈會的目的,也不在吃喝。當日的活動頗為成功,本來跟阿岑說好只會有三十多位參加者,而事實場地也容不下更多的人,結果人最多的時候,場內擠滿近六十人,連樓梯也站滿了,加上談笑的聲浪,開始影響到樓下用餐的其他顧客。正感到不好意思,阿岑卻很體諒地說,辦公開活動,本來就難以預計人數,不是大問題。
 

發佈會結束後,特意再次光顧TC2,親自道謝。「真的不用客氣,我們也只是在做生意罷了。」阿岑端來一杯寫上新書書名的咖啡,一邊笑笑地說。對,開門做生意,總不能賠本,況且員工也要發薪,店鋪租金亦肯定絕不便宜,但周未下午也算是營業黃金時段,卻以相宜的價錢接受包場搞文化活動,如何回本?若場內活動影響到其他顧客,怎會沒問題?原因很簡單,Teresa和阿岑經營TC2,一開始便是希望辦一個香港的文化沙龍,提供一個平台,讓文化藝術融入公眾生活。
 
TC2的閣樓,除了出租予文化活動的搞手,過去亦舉辦過不少讀書會、短片試影、攝影展、興趣手工班,甚至是小型音樂會和話劇演出,近月更舉辦獨立電影欣賞會。TC2的名字,很多人誤以為是「Tea & Coffee」的簡稱,其實是跟兩位老闆的電子傳媒出身背景有關:TC2是電視新聞製作術語,指的是控制室內用以顯示general shot及cut away shot的第二部熒光幕(Telecine 2)。正因為兩人都曾是傳媒人,經常會特別為記者新人邀請資深記者辦分享會,最出名的,要算是「四川沙龍」:四川大地震那年,全港三十多名電子傳媒記者齊集TC2,分享災區採訪的經驗。攝影及畫作的展出是免費的,分享會基本上也是免費的,在餐廳放電影,也不能收門票;為了方便參加者,也通常要選擇下班後或假日的旺市時段,亦即是說,要犧牲生意。正因為連收支平衡也很難做得到,每次辦活動,兩位老闆總要費煞心思,想辦法在其他方面彌補開支,TC2的每一個文化活動,其實都是得來不易。
 
聽說Teresa最希望搞得有聲有色的,是在場內的Live Music表演,來自北京的Ukulele彈唱歌手陳蓓蓓,早前便遠道而來,在TC2舉行了一場小型演唱會。Live band 進駐的餐廳,在台灣頗為流行,甚至演變成音樂為主、飲食為次的Live House(官方叫法是「音樂藝文展演空間」),獨立音樂人固然有機會展示才華,知名歌手如張惠妹,也會樂意到現場演出。在台北創辦近十三年的「河岸留言」公館地下室,是最有名的例子;甚至遠在花蓮、座位不多的「璞石咖啡館」,也可以聽到冠宇和小美的現場演唱。可惜香港卻缺乏這樣的土壤,從前曾出現過的「民歌餐廳」潮,也早已被卡拉OK淘汰,近乎絕跡。香港是個盈利掛帥的商業社會,港人消費也很實際,平民餐廳,收費不能太貴,但live Music佔用的卻是營業黃金時段,尤其在是周未,也不能坐一整晚只收幾十元。現時live Music表演收一百元包兩杯飲品的做法,扣除演出者的車馬費,還是虧本的多。在香港,要把好音樂帶入平民餐廳,經營者非要有像Teresa般有心不可,否則很難堅持下去。
 
有理想、有抱負、願為文化發展提供平台而堅持努力的老闆,確是難得,經營得稍有成績,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挑戰。創業初期資金不足,為逐步邁向夢想,阿岑先在工廠區開外賣店。按部就班,吸取經驗後,2008年中趁金融風暴租金水平稍降,在現址開業經營咖啡店,卻因市面蕭條,捱足三年才開始有輕微盈利。2011年續租約時,業主加租50%,幾經還價,才爭取到只加40%。幸好近年因打響了知名度,也維繫了一班固定熟客,雖然仍未能回本,生意亦漸上軌道,卻要再次面對瘋狂加租90%的難關。
 
要面對加租壓力的,其實也不獨是TC2。彌敦道這等商業旺區,近年已盡被服務內地自由行旅客的高消費店舖佔領。租金升,連麥當奴這等大型國際連鎖快餐店也被逼遷離,一般小店根本無法立足,只能搬進內街,令砵蘭街的租金也被推高。在香港經營文化咖啡店,本來已是艱難,現時租金不合理升的瘋狂現象,更令「艱難」變為「根本不可能」。
 
陳蓓蓓的名氣也許不及張惠妹,TC2的名字卻肯定會在本地文化史上留下一頁。不過TC2亦不單是一家文化咖啡店,在本地社運以至政治舞台上,也曾扮演過重要的見證角色:「五區公投」的構思,經「長毛」等人在這裡討論產生;「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的首次會議,是由陳惜姿牽頭在這裡召開;民間「反對香港被規劃行動組」成員,近日也在此召開商討反對東北融合的會議。Teresa曾表示,就算租約無法續成,他們也會另覓新舖,重建這個文化平台,不過最可惜的,還是這片見證了一幕幕歷史時刻的空間,卻無法帶走,只能眼白白地看著它被吞噬於無情的租金惡浪之中。
 

因為參加作家陳曉蕾為TC2義辦的人物採訪工作坊,再次來到TC2,散會後跟Teresa聊了一會。提到朋友M其實也一直有經營文化咖啡店的夢想,Teresa的反應,是「勸她不要」。她是過來人,深知箇中的辛酸,而他們要辦一家文化沙龍而非生財工具的堅持,也令這條路更難走。談起早前舉辦的活動出席率不理想,可能跟宣傳不足有關,Teresa亦坦言,的確是有一個「心魔」- 沒有高調宣傳招徠,是因為不想太多商業的計算。也因為個「心魔」,在TC2被瘋狂加租的消息傳出後,她一直婉拒所有傳媒的訪問,也希望打算仗義發聲支援的朋友暫緩行動,為的就是不想在商討租約的過程中,以輿論給業主施壓。可惜他們的處處為人設想,也沒法打動業主加租的決心,TC2始終難逃要在三月底前遷出的命運,不過在進入最後倒數之際,他們仍堅持繼續努力,希望搞好三月份的獨立電影欣賞會。問及TC2會否覓舖重開的時候,Teresa透露了一個好消息,如無意外,TC2將會在太子附近重張旗鼓,繼續經營。衷心祝福TC2在新舖的業務蒸蒸日上,也希望關心香港文化的朋友,經過今次的波折,更加珍惜和支持這兩位有心人的努力和付出。
 
早前曾經寫過香港一些小本經營而富個性色彩的獨立咖啡店,有朋友讀後問我,為何沒有提及TC2?其實很簡單,在我心目中,TC2從來不是一般的咖啡店,而是本地稀有的文化沙龍、彌足珍貴的文化平台

(文章另見於2013-2-18 <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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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岑藴華: 人稱「岑仔」,畢業於中大新聞系,前資深電子傳媒人,曾在多間電視台擔任記者、編導和監製。現為TS2 Cafe & Workshop合夥人

2. 吳婉君: 人稱「表妹」,前有線新聞台高級記者。現為TS2 Cafe & Workshop合夥人。

Friday, February 15, 2013

杏花邨麥當勞的最後一夜

要來的,終於都來了。杏花邨麥當勞,全球第一萬一千間麥當勞餐廳,1989年4月開業至今,終於也要結業。這一天,白天的顧客特別多;晚上,更加是擠得水泄不通:買餐的人少,拍照留念的多。店方在關門前特別搞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來道別的,很多都是一家大小。這家麥當勞是很多杏花邨人的集體回憶,不少人祖孫三代都曾光顧;三十多歲的街坊,很多更是從小到大的擁躉,在這裡開生日會,在這裡經歷人生首次有收入、打時薪8.5元的暑期工,在這裡跟同齡的朋友、同學渡過不少歡樂時光。二十四年是一段不短的時間,看著這家陪伴著自己成長的店舖被迫結業,的確令很多人不勝欷歔。這一晚,更有自小與杏花邨麥當勞一起成長的年輕居民,高舉起寫上打油詩的標語牌,抗議商場業主只顧利益而不埋民生需要。

這家分店在開業時十分風光,佔用了整座單棟建築物,是全港最大的分店,「只要在這間麥記抹過地,便會感受到那『全港最大』的震撼,可以抹半日仍未抹完!」一位當年曾以中三學生身份在那裡當暑期工的街坊這樣形容。不過在經營的二十四年中,租金不斷飆升,為控制經營成本,店面面積也不斷在縮小。據聞今年續新約時,舖租被加達五成,就連麥當勞這樣的大型連鎖店,也難支持,最終難逃關門大吉的命運。商場業主向有以大幅加租趕走「賣便宜貨」的舊商戶的前科,之後再引入高檔的新客戶,提高商場形象之餘,租金收益也可大增。
 
難敵天價租金的,其實也不單是杏花邨分店,因為同樣原因,三家開業多時的麥當勞,包括山林道、彩雲邨及天水圍頌富商場等分店,早已於去年結業。我搬到這區只有十年,也不是麥當勞快餐的粉絲,垃圾食物早己可免則免,不過當急於祭五臟廟之時,又確實是很方便而又經濟的選擇;雖然大家不斷痛批麥當勞經常暗地裡加價,也不得不承認,環顧杏花邨,除了麥當勞,也找不到二十多元一餐可以飽肚的食肆了。不論你如何不喜歡麥當勞這類快餐店,尤其是其代表的快餐文化對兒童健康成長的不良影響,但也不能否認,它這對這個社區所作的貢獻。就如一位自小居於杏花邨的朋友說,這二十四個年頭,撇開垃圾食物不談,其餘的方便,都享用到了。不少公公婆婆也常以此為歇腳地,不會被嫌阻礙生意,夏天可避暑熱、冬天可避寒風;任職時間長的職員,更和街坊打成一片,跟一般社區小店無異。杏花邨分店被迫關門,雖然唏噓,也確稱得上是光榮結業。


新租約談不攏,商場業主本來要求麥當勞在1月28日前遷出,也許是年近歲晚,避免意頭不佳,最後推遲至農曆年初四才結業。無獨有偶,杏花邨分店經營了二十四年,若以人的歲數來計,去年正是本命年,犯太歲,流年不利。傳說中太歲是當年最大之神,「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是形容超強的人物,不過我說,香港最強的,還是地產霸權。





(文章另見於2013-2-14<主場新聞>)

Sunday, February 10, 2013

融入生活的藝術


油尖旺區議會近日打算在西洋菜街放置一個金璧輝煌的巨型雕塑,結果惡評如潮,也引發公眾討論為何要花費巨額公帑去豎立這些「令人眼冤」的「地標」。被評為「眼冤級」的類似個案,其實還有一個「十二大」的排行榜,散佈全港各區。最多的批評,是作品的品味惡俗,也跟附近環境和生活風景豪無關連,只會讓人感覺突兀而沒有美感,可見公眾對這些佔據公共空間的裝置,是有一定的期望的,最起碼,應該是一件能美化環境的藝術品。這裡其實牽涉到另一個話題,也就是關於「公共藝術」的探討。

每日上學上班,走過街頭、建築物大堂、公園、車站,總有機會跟一兩件藝術品擦身而過,但我們往往不會停下來詳加審視,感覺上這都是裝修設計的一部份。這些藝術品,可以是雕塑、繪畫、裝置、壁畫,甚至是建築物,是為了裝飾和美化環境,才被放置在那裡(當然,更「先進」的觀念,是要求它們同時也應該有實際用途)。跟大批生產的裝飾或裝置物品相比,這些藝術品具有更深一層的用意:不僅是為了覆蓋平面或填充空間、營造愉悅的視覺環境,亦包含了創作者在嘗試捕捉當地生活面貌或呼應四周建築特色、各自以不同的元素和風格來展現的獨特創作意念。這些作品,其實負有更大的使命,就是把藝術注入日常生活,為環境増添文化養份,豐富市民的藝術觸覺和想像力。

擺放在開放空間裡、以公眾為對象的藝術作品,稱為「公共藝術」或者「公眾藝術」,來自英文Public Art。具體而言,不單是擺設的藝術作品,所有在開放的公共空間裡、讓所有人能夠參與、使用的藝術設施、行為和活動,皆可稱為公共藝術。在香港,靜態的、作擺設展示的「地標式」藝術作品,仍然是公共藝術的主流。

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公共藝術作品,就是要巧妙地融入公共空間,讓公眾容易親近,繼而潛移默化地吸收。公共藝術的創作不單是設置藝術品,而且是希望達到一種心靈美學的提昇。每天經過這些藝術品,雖然不會像去美術館般刻意細賞,但日子有功,藝術品的形態、表現手法和技巧,往往便留在腦海中,如果某一天願意踏前一步,了解一下背後的創作意念,也許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在藝術修養上有所得著。

然而,公共藝術創作也需要面對一些兩難的局面。作品的對象是公眾,但若過份遷就公眾口味,作品變得媚俗,又如何提昇藝術修養?反過來看,創作者個人風格若過份強烈,曲高和寡,公眾也難以領會,則無法產生愉悅的感覺。創作者的意念若比公眾的觀念大大超前,作品亦不能達到公眾的期望,這不是創作者的錯,很多時是公眾的水平和社會風氣的問題。個人覺得,十二大「眼冤」地標中,也非全是如所說般不堪,但是一件讓市民感到「篤口篤鼻」的作品,無論藝術性有多高,始終不能成為一件成功的公共藝術品。記得在1995年,名為 "New Man" 的全裸男性雕塑公開展出後,不少市民覺得不能接受作品展示生殖器官,現在聽起來很可笑,但當時保守的法官亦裁定雕塑淫穢及不雅,結果被迫移走。當然,另一種極端,就像現時的一些「地標」,問題並非過於高深,而是過份庸俗,甚至只是由承建商湊合而成的產物,一般人都接受不了。

「公共」是大眾共有的、集體分享的,但談到公共藝術的「公共性」,不少人仍停留在空間場域的層面,而非心靈或社會經驗等層面。一些負責推動「公共藝術」的決策人,只知道在公共空間陳列雕塑、壁畫或裝置,而忽略了民眾的參與和互動,甚至是刻意用上過於抽象、難以領會的作品,以標榜其藝術性,結果只換來公眾的冷漠、困惑和疏離感,原本美化環境的善意意圖,反而導致了惡果。同樣地,區議會很多時候閉門造車,決定設置一些自以為能代表當地特色的地標性裝置,也是犯著類似的錯誤。這樣的公共藝術,只是存在於公共空間,而沒有更多的公共涵意,甚至是變相以個人化的意志來進佔公眾所屬的空間。

1982年3月,德國藝術家波依斯 (Joseph Beuys) 在卡塞爾 (Kassel) 美術館前種下第一棵橡樹,並在樹下豎立了一塊玄武岩,這就是《七千棵橡樹 (7000 Eichen1) 》、一件膾炙人口的藝術創作的開始。參與的卡塞爾市民繼續在市區內種樹立石,直至1986年波依斯逝世,他的兒子 Wenzel 在第一棵樹的旁邊,種下了第七千棵橡樹,完成了這件始於四年前的作品。波依斯的創作,不僅是一件歌頌大自然生命力的作品,同時亦以環境改造作為「民眾參與」的實踐,貫徹其作品的「公共性」。完成後的作品,明顯達到了美化環境的效果,而市民對種樹的參與,不僅是一種環境保護的行動,也是對藝術家創作意念的認同的公開宣示。

卡塞爾的七千棵橡樹,正是心目中公共藝術的典範。

(原文初見於2007年11月17日,修訂版本刊於2013-2-10 <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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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千棵橡樹》: 全名為 “7000 Eichen – Stadtverwaldung statt Stadtverwaltung (德文,「七千棵橡樹- 城市造林而非城市治理」) “,德國藝術家波依斯 (Joseph Beuys) 1982年在一個國際當代藝術展、第七屆《卡塞爾文獻展 Documenta 7》上發表的裝置及地景藝術 (Land Art) 作品,在迪亞藝術基金會 (Dia Art Foundation) 和自由國際大學 (Free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支援下,邀請志願者用五年時間在卡塞爾市內種植七千棵橡樹及豎立玄武岩塊。計劃在1987年第八屆「文獻展」開幕典禮上完滿結束,其概念更在日後擴展到包括紐約等多個城市。

Saturday, February 02, 2013

飲食朋友

獨立記者陳曉蕾,擅於說故事,從不同角度刻劃受訪人物,細緻入微。剛剛出版的新作《好味》,以食物為媒介,道出「人」、「情」與「味」。雖然還沒有開始拜讀,但從她在面書上分享的其中一段,足可感受到她的功力:主角是張曼娟,台灣著名作家,早年曾孤身一人來港講學,因為懷念曾和她一起享受美食的亡友Y,潮州菜炒薄殼1這種美味,已經「不能再吃」,那一段情意結,教人感動。我在面書上,留下了一段感言:「不要看輕飲食朋友,她/他很可能是你相交一輩子的好朋友。」 
 
「對,畢竟門檻較低。」有朋友這樣回應,大概以為我想說的,是對朋友的要求低一點,交情點到即止,友誼便能長久維繫。只能怪自己語焉不詳,沒有上文下理,讓朋友誤會了。 
 
經常一起同檯吃飯的,都可以是「飲食朋友」。相交,有的是基於對食物的共同興趣,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利益關係而應酬對方,甚至只是以美食行賄。大家較喜歡用的,通常是另一個帶貶意的名詞:「酒肉朋友」,彷彿因為飲食而聚頭的,都是「聚在一起只知吃喝玩樂,而不能相互砥礪、患難與共」之輩。我的留言,其實是對這種看法的感慨。 
 
記得父親說過,祖父英年早逝,遺下祖母帶著四個孩子,適逢戰亂,生活甚是艱難。祖父的生前好友,欲接濟孤兒寡母,卻礙於那個保守年代,對寡婦施恩,必招閒言閒語,不便出手。這些世叔伯最後想出了一個辦法,每逢喜慶飲宴,必帶我父親同行,一方面讓我父親有餐飽飯吃,剩餘食物也可以打包帶回家,惠及兄姐。眾老一少,見面的時候,幾乎都是飲宴場面,是名副其實的「飲食朋友」,對於這幾位忘年的飲食朋友,父親一直心懷感激。陳曉蕾也提到,張曼娟獨個兒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書,人在異地,極不適應,還要面對繪影繪聲的流言,朋友Y經常帶她外出吃飯,又為她捎來外帶的美食「炒薄殼」,很多時候,更是只看著她吃而自己不吃。無論是常帶家父出席飲宴的世叔伯,還是慣以美食讓張曼娟開懷的亡友Y,美食,其實只表達關懷的渠道,如果對方愛看戲,亦可以是「戲友」;對方喜歡登山遠足,也便是「山友」。看一個人是否值得深交,主要是看「人」與「情」,在什麼場合認識、對方背景如何,一切都是枝節。 
 
張曼娟對潮州菜炒薄殼那種「不能再吃」的情意結,其實不難明白。人不在,再好的美食,也沒有味道;可與摯友分享,才是最值得回味的時光。不再碰這道菜,只因最好的,已經嚐過。 
  

(文章另見於2013-2-1<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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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炒薄殼:潮汕人夏季餐桌上不可缺的海鮮美味。薄殼是一種貝類海產,型如瓜子,故又稱海瓜子,學名尋氏肌蛤(Musculus senhousei)。做法一般是用切碎的薑、蒜、辣椒以大火爆炒,也可以加切段的金不換(羅勒),並灑上適量魚露及醬油。

Friday, January 25, 2013

一闕鯨歌

圖:座頭鯨。來源 : HKDCS 香港海豚保育學會

「湛藍的海面上,一團黑影在深處緩緩漂過。遠處傳來一陣陣奇異的歌聲,悠揚交錯,猶如海洋深處的天籟。」站在那不知名的木雕作品面前,不知何故,腦海中浮現了這樣的畫面。 
這裡是「We Sculptors」設於火炭工業區的工作室,在一年一度「伙炭藝術工作室開放計劃」期間,暫時變身成社員作品的展覽廳。木雕作品的造型獨特,看似渾然天成的漂流木,卻刻上細緻的圖紋,中間一圖案如眼,整體猶如北美印第安人的鷹首圖騰。「你覺得這是什麼?」當聽到背後有人發問,我沒加思索便回答,「是鯨魚吧。」發問的原來是木雕的創作者、平面設計師彭金有 (Raymond Pang),也許他見我在木雕前駐足良久,看來甚感興趣(又或者是大感不惑),於是主動打開話匣,大家便從鯨魚的話題聊開來了。

我的答案,似乎給 Raymond 帶來驚喜,也許,我是少數在未窺全豹的情況下而看出作品主題的參觀者。木雕其實只是一件大型混合媒介裝置作品的一部份,整個裝置包含了雕塑、鉛筆繪畫、鐵絲網織、照明等組件,我站的位置不對,容易產生錯覺,以為木雕是一件獨立展品,只要橫移數步,便會發覺鉛筆繪畫的山水展現出鯨魚頭部的形狀,如浪花般的鐵絲織網更把各組件連成一氣,鯨魚的意象便明顯了。Raymond 熱愛潛水,漁民家庭的背景,讓他自小便接觸海洋,到過國外潛水後,更開始鍾情於鯨魚,故有不少以此為題的作品。


單獨地看這件木雕作品,的確不易領略到創作者的用意,答案衝口而出,是潛意識中同樣的喜愛鯨魚,才能意會到那是鯨魚的尾鰭。朋友都只道我是個「貓頭鷹癡」,小時候最愛的動物,其實是鯨魚。那時候也喜歡繪畫,題材以鯨魚居多,也許因為只需簡單幾筆便可勾畫完成,所以取易捨難,但主要的還是喜歡那與其龐大體型不甚配襯的溫馴性格。往後的日子,無論是經典童話《木偶奇遇記》裡吞下小木偶與老木匠的座頭鯨,還是文學名著《白鲸無比敵》中的凶猛巨鯨,都無法動搖鯨魚在心中的美好形象。鯨魚過去被認為是凶猛的動物,只因捕鯨曾是一門需要在海中與獵物近身搏鬥的危險生計。大部分品種的鯨類其實都是本性和平,尤其是以浮游生物與小魚為食的鬚鯨類,溫馴、慧黠、無攻擊性,體型巨大卻乖巧, 若非人類把牠們陷於生命受威脅的境地,又怎會被迫作出弄得人仰船翻的掙扎。看到日本等國家現時仍然假「科學研究」之名堂而皇之地殺戮鯨魚,心裡便有種難以平伏的憤怒。

身居這亞熱帶的大都會,鄰近水域並非任何大型鯨類1的正常活動範圍,也不在遷徙路線上,現實中的鯨魚,就似是童話中的獨角獸,遙不可及。對很多香港人來說,捕殺鯨魚的血腥場面,也許震撼,卻只是紀錄片中的某個片斷。唯一可以親近的實物,是鶴咀海洋科學研究所的那副長鬚鯨骨標本,卻有種在博物館看恐龍骨頭化石的疏離。

二零零三年,一個難忘的夏天。七月下旬的一個週日,上午才在西貢大浪灣附近遠足,一條體長近九公尺、重逾十噸的抹香幼鯨,就在當晚深夜闖進大浪灣水域,在淺水區擱淺。翌日清晨,幼鯨被海浪推上沙灘,大批志願者及政府人員合力拯救,嘗試把幼鯨推回海中。坐在辦公室裡的我,知道自己其實也做不到什麼,卻有極大衝動要立即休假到大浪灣去幫忙,然而因為職責所在,最終也無法成行。拯救行動最終失敗,幼鯨亦需要被人道毀滅。那一次的擦身而過,沒有喜悅,只有傷感。

鯨魚離群獨闖香港水域的個案,其實偶有發生,無奈總以悲劇收場。是因為海洋污染而生病?輪船噪音干擾而迷航?還是自知生命將盡而選擇自殺?這種教人困惑的行為,曾讓台灣自然文學作家劉克襄老師深深著迷,寫下了《座頭鯨赫連麼麼》的篇章。對鯨魚來說,自殺式的擱淺,也許有著某種人纇無法理解的生命意義;對城市人來說,要接觸真實的野生鯨魚,恐怕亦只能透過這些最終擱淺死亡的個體。這些傷感的偶遇,若然能讓我們也開始重視這些大型哺乳類的生存危機,總算有一點積極的意義。

六年過去,香港海域鯨蹤再現,這一次,主角是一頭高度瀕危的座頭鯨2。身長十公尺的巨鯨在港內游弋翻騰,成為全城關注的焦點,擾攘近兩星期,才消失於茫茫大海,事件沒有以悲劇告終,大家都額手稱慶。好奇的市民蜂擁追賞鯨魚,滋擾的行為,引起了社會對保育意識與觀賞野生動物守規的熱烈討論,也令長久以來被忽略的海洋生態環境,再度被掀起話題。就連身在台北、曾對座頭鯨作深入觀察研究的劉克襄老師,也撰文表達關注,期待這一場現場生態課,可為港人提供反思的機會。三年過後,挾「全球最佳主題公園」榮耀的海洋公園打算購入瀕危野生白鯨3作圈養展覽,市民也能認清園方聲稱「此乃推廣海洋生態教育」的荒謬,驀然驚覺,三年前飄然到訪的巨鯨,在不知不覺間,把香港和地球的距離,拉得比任何時候都近了。

座頭鯨有一種迷人絕技 — 唱歌。音域廣闊的歌聲,音韻豐富多變、精細、結構複雜,更可劃分成有規律、有層次的重複短句,是一首首符合類似古典音樂規則的樂曲。這種美妙而神秘的歌聲,即使在水下19公里外,都可以聽到。記得 Raymond 曾經提到,藝術裝置中的鉛筆畫部份,無獨有偶地,是在兩年多前開始動筆,裝置作品的主題,也正是《鯨之歌》。也許當年座頭鯨造訪香江,也曾在維港高歌,以某種力量,穿透人心。

(文章另見2013年1月25日<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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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 「鯨類」的定義,本身比較模糊,在動物分類學中,鯨目實際上也包含了海豚、殺人鯨、白鯨等齒鯨亞目 (Odontoceti) 的品種。一般人俗稱的鯨魚,其實是指體型較為龐大的鯨類,主要是鬚鯨亞目 (Mysticeti) 的品種,但也包括了齒鯨亞目的抹香鲸。
  2. 座頭鯨 (humpback whale):Megaptera novaeangliae,也稱大翅鯨、駝背鯨、巨臂鯨,鬚鯨亞目 (Mysticeti) 哺乳類動物。「座頭」是日語,即樂器琵琶,形容鯨背的形狀。座頭鯨體型大,成熟時身長十二至十七公尺,擁有鯨類中最長的前鰭,亦是遷徙路線最長的鯨魚,旅程可達二萬五千公里。座頭鯨分佈於各大洋,按地區分為北太平洋、南半球及北大西洋等族群,全球只有約四萬條,已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
  3. 白鯨 (Beluga whale):Delphinapterus leucas,齒鯨亞目一角鯨科哺乳類動物,也稱貝魯卡鯨(俄羅斯語「白色」的意思),廣泛分布於北極與亞北極海洋,因其多變化的叫聲,有「海中金絲雀」美譽。白鯨初生時膚色深黑且帶斑點,其後漸變灰色,成年後才全身皆白。雄性成體長達四至五公尺,重達 1100 - 1600 公斤,壽命一般超過廿五年,甚至長達五十年以上。

Wednesday, January 16, 2013

告別詩人


向來盡量避免出席喪禮。老實説,有誰會喜歡這種傷感的聚會。雖説人到了一定年紀,若身體托賴,便要看著身邊的人逐一離開;難受,但是難以避免。自已還未到這般年紀,過去幾年間,卻已一次又一次的出席正值壯年的同學、親戚、朋友的喪禮。心理上的抗拒,相信大家可以理解,然而在這天晚上,卻特意出席了一個喪禮 。逝者,談不上認識;有的;也僅是一面之緣。
  
香港著名詩人、散文、小說作家和文學教育家梁秉鈞(也斯)教授,上周未因癌病逝世。我的朋友、也是梁教授在嶺南大學的學生,傳來了訃文。一位對香港文學發展有重 大貢獻的作家前輩去世,固然深感惋惜,但因為並不相識,也沒有想過貿然到靈堂致祭。自已雖然也愛寫寫東西,卻從來不是寫作的料子,與文學更沾不上邊。去年暮春,到嶺南大學參加台灣自然文學作家劉克襄老師的講座,進場前在門口交談了幾句,梁教授就在旁邊,可 是自已有眼不泰山,没有在意。及後梁教授進場時從我座位旁經過,向我㸃頭微笑,我有㸃愕然,不過也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他好像還想跟我説些什麽,可能看見我的錯愕反應,便没有開口,繼續前行,直到他上台時,我才知道他是誰。十分懊悔自已先前的無禮,没有站起身來打招呼,梁教授也不可能知道我這些無名小輩,估計是看見我跟劉老師有説有笑,以為我是老師邀請來的朋友 。教授的平易近人,比他在台上跟劉老師的精彩對話,更加令我印像深刻。這是第一次跟他見面,很可惜,卻也是最後一次。
  
劉克襄老師當時在嶺南大學中文系任駐校作家,以「新界風物書寫」為題目,教授創意寫作,因隨他出席考察活動,也認識了幾位學生。梁教授病逝後,其中一 位在「面書」上寫到:她是千辛萬苦,才爭取到修梁教授指導的課,很可惜因為健康問題,教授最後還是無法親自授課。當看見出現在課室門口的是另一個不認 識的人時,她坦言,是颇失望的,不過正如她説,很快便深感幸運了。因為這一位陌生人,正是剛從台北趕到的劉克襄老師。當時我在面書上回覆:「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又會在别處開一扇窗」。按下「ENTER」鍵,送出了回覆之後,忽然便有了個决定:我要出席梁教授的喪禮。不單是為了向這位受人尊敬的作家作最後的致敬,也是忽有所悟,其實是因為他,才打開了一扇窗,有了一個也許是自已寫作生命中頗重要的决定。
  
曾經懷疑自已的寫作方式與方向,因為認識了劉克襄老師,解除了應否還繼續寫下去的困惑。與劉老師結緣,源於大浪西灣,但若没有梁教授的力邀,劉老師也 不會留港駐校,我亦無緣當面請教。正如劉老師在悼文中所説,兩岸不乏重要知名的中壯年作家,為何會力邀他來港?是因為教授的遠見,看到香港的下一代,需要加強地方文史的田野經驗、異地與本土交會的視野,正需要劉老師這樣一位作家的指導。
  
梁教授的喪禮上,出席的都是學生和生前好友、不乏本港和海外文學界的重要人物。我這個只能在文學殿堂外窺望的局外人,理應感到格格不入。可是這長達三 個多小時的悼念儀式中,卻是自已參加過的喪禮之中最感到舒服、心境平和的一個。致悼詞者偶有哽咽失語,但更多的是對曾受教導的感恩、對相處時快樂往事 的緬懷追憶。身為香港人,卻很慚愧,没有真正完整讀完任何一本梁教授的作品,悼念儀式上各人的發言,讓我對他的為人、那豐盛兼多樣化的文學創作成果,有了一個初步卻全面的認識。
  
悼念活動結束後,踏出靈堂,步進刺骨寒風中,心卻温暖。一首首文字優美、貼近生活,同時也發人深省的詩篇,在悼念會上被深情地朗讀、吟誦:《木屐》、 《茶》、《碩鼠》、《中午在鰂魚涌》、《池》、《給苦瓜的頌詩》...,猶如一次也斯作品精選的讀詩會。手上拿著《普羅旺斯的漢詩》,從前没有資格向梁教授請教,以後更没有機會,卻知道,這會是個開始,一個對他留下來的文學遺產的探索之旅的開始。


Friday, January 11, 2013

回憶備份

Rue De L'Abbaye 巴黎街景, by 歐陽乃霑(攝於畫展)


「Ποταμοῖς τοῖς αὐτοῖς ἐμβαίνομέν τε καὶ οὐκ ἐμβαίνομεν, εἶμέν τε καὶ οὐκ εἶμεν. 」

赫拉克利托斯(1)如是說。

赫拉克利托斯是生活於公元前 540 至 480 年的古希臘哲學家。這句話直接翻譯成中文,「我們曾踏進而又不曾踏進同一條河流,我們存在而又不存在」,就是著名的「萬物皆流」哲學觀。聽起來很玄、很有禪味,其實不難理解,我們不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是因為河水在不斷流動,第一次踏進河裡,接觸的河水轉眼便流走了,下次踏進河時,已經不是原先的河水。

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人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哲人想說明的,是客觀事物永恆地運動的變動觀、事物發展變化的絕對性和永恆性。一切都存在,同對又不存在,因為一切都在流動,都在不斷地變化,不斷地產生和消失。世上沒有不變的事物,唯一可能抓住的,似乎就只有回憶。

不過事實上,人的回憶也是在不斷地改變中。就如沒有能永遠保存資料的電腦光碟和記憶體,回憶,也會隨時間而流失、模糊、錯亂。也因為這樣,人很多時都會有重訪故地的念頭,尤其當年紀漸長之時。故地,也許是兒時故居、求學時的母校、又或者是初戀時山盟海誓的某個地方。心中當然明白,人和物已經變遷,環境就算看來沒有改變,畢竟也難逃歲月留痕,正如赫拉克利托斯說,無法重回過去的時光,大家希望重拾的,只不過是一些失落的感覺。當現代人定期為電腦資料重新備份已成習慣,也應該讓一些美好的記憶片斷,在變得矇矓之前,重獲深刻。

自從愛爾蘭大學畢業回港工作後,多年來一直再沒有踏足過歐洲。留學年代因利成便,曾經只拿著廉價的學生火車證,連續幾個暑假在歐洲大陸浪蕩。雖然都是走馬看花,畢竟也是第一次獨自闖天下,有很多不一定美好、但卻難忘的回憶。第一次歐遊,巴黎是第一站,那時候看過書上介紹巴黎那些橫街窄巷中極富歐陸情調的小咖啡館,很想見識一下,在蒙特馬山下一間殘舊的旅館落腳後,便走進附近一間小咖啡館。第一次知道法國餐廳的麵包是無限量供應的,也第一次見識到法國人對不懂法語的外國人的傲慢態度,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當時身為窮學生的我,為省錢而只點了很便宜的食物,卻開懷大嚼無限量供應的法國麵包。因為這次不快的經驗,之後幾次在歐洲大陸浪蕩時,只會光顧自助或外賣的食店,不過在潛意識中,始終沒有忘記那些歐陸情調的小咖啡館。

要重拾回憶,重訪故地,是最佳的方法吧。香港人不是很愛旅行嗎?但香港人也很忙碌,世界這麼大,要看的地方那麼多,窮一生時間都不夠用,重訪故地的優先次序,排得很低吧。於是,身邊一些能勾起故地回憶的事物,自然地成為替代品。

香港不缺歐陸風味的餐廳,中環的荷南 (SOHO) 區就聚集了不少,不過大部份都是高級食肆的格局,總是欠缺那種路邊小咖啡館的味道。自動行人電梯經過的些利街,曾經有一間很合意的地中海菜小餐館,可惜光顧了兩次,便關門大吉了。太子台有一間法國情調的小咖啡館,光顧的多是住在附近的外國人,不過因為知道是地道香港人開的店,歐陸的感覺也大打了折扣。



年前某個周末,午飯後步往中央圖書館,碰巧那裡正在舉行歐陽乃霑(2)等港澳著名畫家的作品展。歐陽先生是香港現時為數不多的專業畫家,題名為《旅人畫記》的作品展,是他近年歐遊旅途中的水彩和鋼筆素描寫生。看著一幅幅精彩的作品,雅典、佛羅倫斯、羅馬、琉森、巴黎、阿姆斯特丹...一個個熟悉的影像,都是年少時曾經親歷的場景,對比腦海中的記憶,似乎沒有多大改變。近六十幅的作品,來來回回地,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沉醉在昔日歐遊的記憶之中。

一頓頓似是而非的歐陸風味餐,沒法替代記憶中的旅程,卻藉著他人的精湛畫功,神遊了一遍舊地。忽然之間,很想立即回到歐洲去看看。



(文章另見於2013-1-11<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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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赫拉克利托斯:(Ηράκλειτος, / Heraclitus of Ephesus 公元前540-480年),古希臘哲學家、愛非斯派創始人,出身以弗所貴族家庭,生性憂鬱,被稱為「哭的哲學人」。他的哲學思想文章愛用隱喻和悖論,著作豐富,可惜沒有完整保存下來,現在看到的只是130多個殘篇,並僅僅是通過引文才被世人知道。除了「萬物皆流」,赫拉克利托斯也認為事物都是相互轉化的,對立和矛盾統一起來才能產生和諧的哲學概念,「如果沒有鬥爭和對立,世界就會消亡 — 停滯或者毀滅」,被譽為辯證法的奠基人之一。

(2)  歐陽乃霑:香港著名畫家。1931年生於廣東新會,七歲定居香港,早年習西洋畫,常以油畫、水彩畫、版畫等發表及展出,五十年代作品入選廣州的華南美展。從事美術工作逾半個世紀,近年集中於水彩畫和水墨畫的探索。

<歐陽乃霑作品-攝於畫展>